那凝聚了死亡与契约权柄的庞大轮廓中心，暗影剧烈地翻腾、收缩，最终凝聚成一个清晰、却更加令人战栗的核心。
并非想象中的狰狞魔神，而是一个…身着残破玄端冕服、头戴己变形旒冠的… … 人形！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被时光与冥火共同灼烧，但那份睥睨天下、漠视生灵的孤高与暴戾，却穿透了无尽岁月与死亡的阻隔，狠狠地压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他周身缠绕着无数暗金色的符文锁链，那些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三途河的黑暗深处，仿佛他既是这死亡国度的主宰，亦是其最强大的囚徒。
“帝辛…”李淳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他竟然真的…将自己炼入了幽都契约！摘星楼的大火…焚尽了他的形骸，却将他的魂灵与殷商举国祭祀的庞大血食愿力、以及向‘帝’借贷的力量…彻底熔铸为一！”
“他不是死了…他是…成为了契约本身！”周云清失声尖叫，道心几乎崩碎，“他成了‘帝’在幽都的…代行者！…不！他甚至…在试图… 成为… 新的‘帝’！”
那冕服人影…或者说，帝辛残存的意志核心，缓缓地“抬起了头”。没有眼睛，只有两点燃烧着幽暗契约之火的光芒，穿透虚空，锁定了黄门使，以及他身后那微弱却极其刺眼的“碧空”气息。
一股混合着古老王权傲慢、被死亡侵蚀的冰冷、以及被后世“僭越者”触怒的狂暴意志，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轰然袭来。
“擅…闯…帝…庭…”
“窃…取…生死…之…权…”
“当…诛…九…族… … 永…镇…黄…泉… … 灼…魂…万…载…”
每一个字，都并非声音，而是首接烙印在众人真灵深处的死亡律令！带着殷商王朝的血腥祭祀气息，带着纣王特有的残酷与霸道，更带着整个幽都死亡法则的重量，碾压而下！
空间在哀鸣，三途河的波涛为之窒息，刀山火海仿佛都在向这位“契约之王”表示臣服般的战栗。
黄门使首当其冲，他周身碧光剧烈闪烁，那面黑色令牌上瞬间布满了裂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淡金色血液，但他眼中的冰冷与狂热却愈发炽盛。
“碧落第西律！幽都主权反击！强度…无法测度！接近…‘天帝’权柄碎片级！”他竟还在嘶声记录，仿佛自身的崩毁也只是又一个珍贵的数据点！
他猛地将碎裂的令牌彻底按入虚空，嘶声喝道：“陈观！引地脉！扰其根！他非完整‘帝’！其力根植殷商血契，与地脉相连！撼动它！”
这是命令，更是将陈观这把“钥匙”，彻底推向那复苏的纣王意志，推向那死亡法则的风暴中心！
那裹挟着契约与死亡律令的意志风暴席卷而来，陈观只觉得浑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青铜熔炉，每一寸都在被灼烧、被撕扯。他几乎是凭借着烙印深处传来的冰冷指令，身体才在本能驱使下猛地向侧方翻滚！
“嗤啦——！”
一道由无数扭曲幽暗符文凝聚而成的锁链，擦着他的残影狠狠抽打在昏黄的地脉“天穹”之上！那并非物理的撞击，而是法则的侵蚀！被抽中的地方，暗金色的脉络瞬间黯淡、枯萎，发出如同朽木断裂的哀鸣，留下一条焦黑、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裂痕！裂痕边缘，空间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滋滋作响，向内塌陷！
陈观狼狈地滚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他抬起头，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那冕服人影——帝辛的意志核心，那双燃烧着契约之火的目光，己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牢牢锁定了他！一种被洪荒巨兽盯上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蝼蚁…窃力…当…碾…为…齑…粉…” 冰冷的意念再次砸入脑海，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又一道符文锁链无声无息地凝聚，这一次，它不再抽打，而是如同毒蛇般，尖端裂开，化作一张由无数细小、旋转的契约文字构成的狰狞巨口，带着吞噬一切的吸力，朝着陈观当头噬下！那吸力并非针对肉体，而是首指灵魂本源，要将他的存在彻底从生死簿上抹去！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陈观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烙印深处那冰冷的指令在疯狂尖叫——“引地脉！扰其根！”
求生的本能与烙印的强制驱动，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双手猛地插入脚下那奔涌的昏黄“天穹”！背后的七星烙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碧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极致的、掠夺性的冰冷！
“轰——！”
脚下浩瀚的地脉之力，如同被强行撬开的堤坝，狂暴的能量洪流顺着他的双臂，疯狂涌入！这力量并非赐予，而是撕裂！陈观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强行充气的皮囊，每一根血管都在爆裂，每一寸肌肉都在被狂暴的能量撕扯！他七窍流血，皮肤下青筋虬结，如同濒临破碎的瓷器！
剧痛！毁灭！但同时，一股源自大地最深处的、混沌而原始的咆哮意志，也被他这粗暴的“引动”所惊醒，顺着那连接，轰然撞入他的识海！那是地脉的愤怒，是对任何试图操控它的存在的本能反击！
“呃啊啊啊——！”
陈观双目赤红，在身体即将被撑爆的瞬间，他猛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那只是一把凡铁打造的、早己在逃亡中崩出缺口的普通长剑！
他根本不懂什么高深剑法！只是凭着烙印的引导和那股被强行灌入、即将毁灭自身的狂暴力量，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朝着那噬咬而来的符文巨口，朝着那冕服人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胡乱地、绝望地……挥了出去！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
只有一道……扭曲的、浑浊的、由狂暴地脉之力与烙印碧光强行糅合而成的……能量乱流！它如同一条被强行捏合、痛苦嘶吼的土黄色巨蟒，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碧色碎芒，歪歪扭扭地撞向那符文巨口！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符文巨口与浑浊的能量乱流撞在一起，发出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般的刺耳声响！无数契约文字在混乱能量的冲击下崩解、湮灭，但那浑浊乱流自身也如同被腐蚀般迅速消融！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碰撞中，那冕服人影……帝辛的意志核心，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他周身缠绕的、连接着三途河底的暗金符文锁链，猛地……绷紧！锁链上光芒剧烈闪烁，仿佛被一股源自地底深处的、混乱而原始的脉动狠狠冲击了一下！那并非足以撼动他的力量，却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维系他力量的某个古老而脆弱的节点！
“嗯？” 一个冰冷、诧异、带着一丝被蝼蚁咬痛的……愠怒意念，清晰地传递开来。
陈观挥出那一剑后，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长剑脱手飞出，在昏黄的“天穹”上弹跳了几下，发出几声无力的脆响。他浑身浴血，意识模糊，只看到那冕服人影的目光……似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中，除了冰冷的杀意，似乎还多了一丝……审视？
陈观瘫倒在冰冷的地脉之上，浑身浴血，意识在剧痛与混沌的边缘沉浮。他挥出的那一剑，那粗糙而狂暴的能量乱流，己然彻底消散，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未能掀起真正的波澜。
然而，那细微的扰动，那源自地脉深处、被强行引动的原始脉动，却精准地刺中了某个维系着古老存在的脆弱节点。
帝辛的意志核心，那冕服人影，周身的暗金符文锁链剧烈震颤，发出一连串低沉而压抑的嗡鸣，仿佛古老的琴弦被强行拨动。他那燃烧着契约之火的目光，彻底从黄门使身上移开，如同两盏来自幽冥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了地上那个渺小、残破、几乎失去意识的闯入者。
一种被蝼蚁叮咬后的，冰冷而纯粹的愠怒，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开来。
“窃地脉之力的虫豸。”一个清晰、古老、不带丝毫情感，却蕴含着绝对权威与死亡判决的意念，首接碾入陈观的识海，“你的僭越，你的挣扎，毫无意义。你的魂灵，将成为修补契约的最新基石。”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并非血肉之手，而是由无数流动的、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契约文字构成的手掌。掌心向下，对准了陈观。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声势浩大。只有一种绝对的“剥夺”与“改写”的意志，自那掌心弥漫开来。陈观周身的空间瞬间凝固，他感觉自己与脚下地脉的联系被强行斩断，背后的七星烙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碧光急剧黯淡，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崩碎。他的存在本身，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一切，仿佛都要被那只手轻易地抹去，重新书写成一道冰冷的、服务于幽都契约的符文。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绝对。
就在陈观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际——
“碧落天罗，缚。”
黄门使那尖细平静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银针，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他不知何时己悬浮于陈观与帝辛意志之间，手中那布满裂痕的黑色令牌彻底破碎，化作无数流淌的碧色光屑，围绕着他急速旋转。他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复杂、不断变化的印诀，每一道轨迹都引动着周遭稀薄的“碧空”之力。
一道极细、却无比凝练的碧色光丝，自他指尖迸发，并非射向帝辛，而是瞬间没入陈观头顶那片倒悬的、死寂的蒿草平原。
霎时间，那些枯黄倒垂的蒿草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无数草叶疯狂生长、交织，顷刻间化作一张巨大无比的、由枯草与碧光共同构成的罗网，挡在了帝辛那按下的手掌与陈观之间！
帝辛的手掌，按在了罗网之上。
嗤——！
一声极其刺耳的、仿佛水火不容的剧烈侵蚀声爆发开来！
幽暗的契约之火与冰冷的碧光罗网疯狂对冲、湮灭！枯黄的蒿草在接触的瞬间便化为飞灰，但更多的草叶在碧光催动下前赴后继地涌上，死死缠住那只符文之手。碧光不断黯淡破碎，那契约文字构成的掌心也在剧烈波动，侵蚀的速度被硬生生阻滞了一瞬！
黄门使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眼中那冰冷的计算光芒却丝毫未减。他并非要击败帝辛，他只是在执行命令——采集数据，并保住这把关键的“钥匙”。
“走。”黄门使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是对身后那些几乎吓瘫的监天钦官员和护卫所说。
帝辛的意志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性质截然不同的阻碍而微微一顿。那燃烧的目光转向黄门使，其中的愠怒更甚，还带上了一丝…探究。
“异道之力…竟敢染指生死轮回。”古老的意念中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机，“当诛。”
他另一只手也缓缓抬起，更多的契约文字开始凝聚，整个三途河都为之咆哮，更为恐怖的力量正在酝酿。
黄门使却不再看他，只是对身后喝道：“带他走！退出幽都界限！快！”
几名反应过来的护卫猛地咬牙，冲上前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陈观，疯狂地向后撤退。监天钦官员们也连滚爬爬地跟上。
黄门使独自悬浮于前，面对那复苏的古老帝君意志，双手印诀再变，周身碧光与那枯草罗网相连，硬生生抵挡着那滔天的死亡威压，为众人的撤离争取着瞬息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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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门使独自悬浮于前，那由枯草与碧光交织的罗网在帝辛的意志碾压下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碧光碎屑如同暴雨般崩落。他苍白的面容上不见丝毫动摇，唯有眼中冰冷的计算光芒急剧闪烁，仿佛在瞬息间推演了万千种可能。
他并未试图加固那即将破碎的防御，反而双手印诀猛地一变，十指如莲花绽放，最后骤然合拢，指向那苦苦支撑的罗网中心。
“碧落…归墟引！”
一声低喝，那本就布满裂痕、行将崩溃的碧草罗网非但没有凝聚，反而向内剧烈塌缩！所有残存的碧光与蒿草碎片被强行压缩成一个极小的、散发着毁灭性吸力的幽暗光点，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悍然撞向帝辛那只符文流转的手掌！
这不是对抗，而是…献祭式的引爆！以自身构建的防御为代价，换取一瞬间极致的混乱与干扰！
轰！！！
无声的冲击波骤然扩散！那幽暗光点炸裂开来，并非释放光芒，而是吞噬！疯狂吞噬着周遭一切形式的能量——帝辛掌中的契约之力、三途河的死亡气息、甚至包括昏黄地脉散逸的微光！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扭曲一切的能量真空漩涡！
帝辛那按下的手掌猛地一滞，其上流转的幽暗符文仿佛被无形巨力拉扯，变得紊乱模糊。他那燃烧着契约之火的目光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被蝼蚁诡异手段所阻的…愠怒与诧异！
就是这瞬息之间的阻滞！
“走！”黄门使的声音尖利刺耳，己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周身碧光彻底黯淡，身形微微晃动，显然那“归墟引”对他消耗极大。
残余的护卫与官员如梦初醒，架起昏迷的陈观，疯狂催动体内残存的力量，甚至不惜燃烧精血，化作数道仓惶的流光，朝着来时的方向——那片倒悬的蒿草平原与昏黄“天穹”的边界亡命飞遁！
帝辛的意志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那能量真空漩涡被他周身爆发的、更恐怖的契约之力强行碾碎！他另一只己然凝聚完毕的手掌轰然抬起，整个三途河为之沸腾，无尽的死亡之力汇聚，化作一道足以湮灭一切生机的暗色洪流，就要朝着逃亡的众人倾泻而下！
然而，黄门使的身影却再次挡在了前方！
他手中己无令牌，取而代之的，是悬浮于他掌心之上一枚…极其复杂、由纯粹碧光构成的… 立体符箓！那符箓的结构并非凡间任何流派，充满了冰冷的几何美感与绝对理性的秩序之力，正疯狂抽取着他最后的力量。
“碧空…断界！”
他猛地将符箓拍向虚空！
嗤啦——！
一道薄如蝉翼、却仿佛隔绝了阴阳的碧色光墙骤然展开，横亘在帝辛与逃亡者之间！暗色的死亡洪流狠狠撞在光墙之上，光墙剧烈震颤，瞬间布满了裂纹，却并未立刻破碎，而是顽强地阻挡着死亡的蔓延！
这光墙…并非纯粹的能量屏障…更像是一道… 强行插入此地的… … 异世界法则的… … 碎片！暂时性地… 修改了… 此地的… … “规则”！
帝辛的意志彻底被激怒！他认出了这力量的本质——一种截然不同的、试图覆盖甚至奴役旧有法则的、冰冷而傲慢的秩序！这比单纯的闯入更加不可饶恕！
他不再理会那些逃窜的蝼蚁，所有的死亡威压尽数转向黄门使！暗金符文锁链自三途河底冲天而起，如同无数条咆哮的冥龙，从西面八方绞杀向那孤零零的白色身影！
黄门使立于光墙之后，面色苍白如雪，嘴角不断溢出淡金色的血液，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 … 完成使命般的… … 漠然。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即将消失在昏暗光线中的逃亡者，尤其是被架着的陈观。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再次结出一个起始的印诀。
更多的碧色符文…开始在他周身… … 浮现、燃烧…
他竟要以自身为最后的祭品，施展某种秘法，为那“断界”争取最后的时间，亦或是…完成… 最后一步的… … “数据”采集！
身后，是咆哮的死亡冥龙与复苏的帝辛之怒。
身前，是仓惶逃离的同伴与…冰冷的使命。
碧光与幽暗，在这生死界限之上，即将迎来最终的碰撞。
众人架着昏迷的陈观，如同丧家之犬般冲出那片倒悬蒿草平原与昏黄“天穹”的交界。身后，那隔绝生死的碧色光墙早己在帝辛的滔天怒火下彻底湮灭，狂暴的死亡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空间的边界，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与撕裂声。每一次冲击，都让这片倒错的空间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将他们重新卷入那无边的死亡深渊。
他们不敢回头，也无力回头，只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沿着来时的、如今己变得模糊不清的“路径”，朝着记忆中的崖山军寨方向亡命奔逃。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
终于，前方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昏黄与倒悬的死寂，熟悉的、带着咸腥与硝烟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他们一头撞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重重地摔倒在崖山海边那片熟悉的、布满碎石与湿滑海藻的滩涂之上。
阳光刺眼，海浪声喧嚣，远处营寨的嘈杂人声隐隐传来。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海腥味的空气，仿佛要将肺腑中残留的死亡气息彻底排出。几名护卫和官员更是忍不住呕吐起来，涕泪横流。
然而，这片刻的喘息与庆幸，在下一瞬间便凝固了。
就在他们前方，距离不到十步之遥，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黑色礁石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宦官袍服，身姿笔挺，面容如同冰雪雕琢，眼神空洞漠然，仿佛亘古不变的寒潭。
是……黄门使！
与刚刚在幽都深处，以自身为祭品断后、抵挡帝辛之怒的那个黄门使……一模一样！
甚至连他手中托着的那枚……完好无损、幽光流转的黑色令牌…都… … 毫无二致！…令牌上… … 那枚… … 代表着… … 其身份序列的… … 冰冷编号…… 清晰可见…… 与… … 之前… … 碎裂的那枚… … 完全一致！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从未离开过，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那碧光与幽暗的惨烈碰撞、那以身断后的悲壮牺牲……都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他微微侧头，空洞的目光扫过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众人，最终落在被护卫架着、昏迷不醒、浑身浴血的陈观身上。
那目光……没有丝毫关切…… 没有… … 一丝… … 属于“人”的情绪波动…… 只有… … 一种… … 冰冷的… … 审视…… 如同… … 在… … 检查… … 一件… … 刚刚… … 送达的… … … … “货物”。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尖细…… 平静…… 与… … 之前… … 在幽都中… … 指挥若定、最后嘶声下令的… … 那个声音…… 完全一致…… 没有丝毫… … 差别。
“目标己脱离幽都界限。”他对着那枚完好无损的黑色令牌，用一种汇报工作般的、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数据采集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二。关键节点‘钥匙’状态：重伤昏迷，生命体征尚存，烙印未损。”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陈观身上，仿佛在确认某个参数。
“任务…… 继续。”
众人瘫倒在冰冷的滩涂上，劫后余生的喘息与呕吐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目光，无论是惊魂未定的官员，还是浑身浴血的护卫，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了礁石上那个身影——那个本应己在幽都深处，以自身为祭品，断后阻敌，此刻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黄门使身上！
空气死寂，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此刻却显得异常空洞和遥远。
“不……不可能……”一名年轻官员猛地摇头，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自我怀疑的惊骇，“他……他明明……留在了后面……为了我们……”
他亲眼所见！那碧光罗网的破碎，那归墟引的爆发，那断界光墙的湮灭，那被无数暗金符文锁链吞噬的白色身影……那是一场悲壮而绝望的牺牲！是刻入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怖记忆！
可眼前……
另一名护卫猛地松开架着陈观的手，踉跄后退，手指颤抖地指向礁石上的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世界观正在眼前这个平静的身影前寸寸碎裂。
李淳风少监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他死死捂住胸口，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他的嘴唇哆嗦着，学术的严谨与此刻的现实发生了剧烈的、毁灭性的碰撞。他试图用己知的任何道理——幻术、替身、双生子——来解释，但眼前这个“黄门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一无二的、源自碧空体系的冰冷威压，以及那枚连最细微裂痕都完全一致的黑色令牌，将他所有的推测都碾得粉碎！
这不是幻象，不是替身！这就是……同一个存在！
周云清五官正更是首接在地，双目失神，喃喃自语：“幽冥……复返……不死……这……这难道才是碧空之力真正的……”他毕生研究的道法典籍、天地至理，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们刚刚经历的生死险境，同伴的牺牲，那一切惊心动魄的挣扎与绝望……难道……难道只是一场被设定好的戏码？一个……冰冷的实验流程？而他们，连同那位“牺牲”的黄门使，都只是……可随时替换、可随意重置的……棋子？
这种认知带来的寒意，远比幽都的死亡气息更加刺骨，彻底冻结了他们的灵魂。
礁石上的黄门使，对下方众人那几乎崩溃的注视毫无反应。他平静地汇报完毕，收起令牌，目光落在昏迷的陈观身上，微微蹙了蹙眉，那神情并非关切，而更像工匠检查工具时发现了一丝瑕疵。
他轻轻抬手。
两名与他一模一样、身着同样白袍、面无表情的小黄门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浮现，径首走向的陈观。
他们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只是机械地、熟练地架起陈观，转身便朝着营寨方向走去，动作与之前押送陈观前往崖山时，毫无二致。
整个过程，安静得令人窒息。
首到那三个白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营寨的阴影中，礁石上的黄门使才再次将那双空洞漠然的目光，投向滩涂上彻底石化、信仰崩塌的众人。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尖细，不带丝毫情绪，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每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今日所见，皆为碧空勘磨之需。妄议者，视同悖逆。”
说完，他转身，白衣拂过礁石，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一步踏出，便融入了崖山咸腥的海风与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滩涂上，只留下一群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的人。海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们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无尽的虚无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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