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雪刚化了大半，檐角还挂着半截冰棱，太阳一晒，融水便顺着瓦缝往下淌，在阶前积成一滩滩泥泞。药铺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股寒气的风裹着泥腥味钻了进来，惊得案头的铜铃轻轻晃了晃。
李衍正低头碾药，鼻尖萦绕着甘草与白术的温香，闻声抬头，就见泥瓦匠老陈扛着把空瓦刀站在门口，右腿明显不敢受力，身子歪歪斜斜地倚在门框上，额角还渗着细密的冷汗。那瓦刀的木柄磨得发亮，刀刃上沾着些干硬的泥点，想来是刚从工地上首奔过来的。
“李大夫，您快给瞅瞅……”老陈的声音带着疼出来的颤音，他先是费力地把瓦刀靠在门后，又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才一只手撑着门框，慢慢挪动着右腿往屋里挪。每动一下，他的眉头就狠狠皱一下，嘴里忍不住“嘶嘶”地倒抽冷气，那模样看得人都替他牙酸。
李衍连忙放下手里的药碾子，快步走过去扶了他一把：“陈师傅，先坐下歇会儿，慢慢说。”他顺手拉过旁边的长凳，小心地扶着老陈坐下，目光落在对方的右腿上——那裤腿早己被泥水打湿，膝盖下方的位置鼓着一个明显的大包，连布料都被撑得紧绷，隐约能看见底下青紫的颜色。
老陈一坐下就赶紧撸起裤腿，露出伤处。那片淤青紫得发黑，边缘又泛着红，鼓起来的肿块摸上去硬邦邦的，他自己轻轻碰了一下，都疼得猛地缩回手，脸皱成了一团：“昨儿个给东街张大户家补屋顶，那瓦片上还结着薄冰，我脚一滑就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正好磕在墙根的青砖上。”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懊恼和焦急：“当时只觉得疼，想着忍忍就过去了，还硬撑着把活儿干完了。可到了晚上，这腿就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疼得我一宿没合眼，今儿早上连床都快下不来了。您瞅瞅，这连路都走不利索，往后的活儿可咋接啊？”
老陈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干泥瓦匠的活儿挣钱糊口，这腿一伤，家里的生计就断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都低了下去，眼神也黯淡了不少。
李衍蹲下身，指尖轻轻按在肿块周围。他的动作很轻，可刚一碰到，老陈就疼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额头上的冷汗更密了：“疼！李大夫，您轻点……”
“忍着点。”李衍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指尖细细探查着伤处，“骨头没事，就是摔的时候力道太猛，瘀血都堵在这儿了，散不出去，才会又肿又疼。”他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打开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摆着些红亮亮的花草，正是晒干的红花。
那些红花细碎而，颜色艳得像燃着的小火苗，抓在手里轻飘而干燥，还带着淡淡的药香。李衍用戥子称了三钱红花，又从旁边的抽屉里取了二钱当归，当归的断面呈黄白色，带着浓郁的香气，再从案头的竹篮里拿了一小块生姜，生姜表皮粗糙，带着新鲜的辛辣气。
他把这些药材放在纸上包好，递到老陈手里，细细叮嘱道：“回去之后，把这些药材放进砂锅里，加三碗水，煮开后转小火再煮一刻钟，先用药水熏洗伤腿，等水温降下来能下手了，再用毛巾蘸着药水热敷，剩下的药汁温温地喝下去。”
老陈连忙点头，把药包紧紧攥在手里，生怕漏了什么细节：“每日两次，对不？”
“对，每日早晚各一次，连做五日。”李衍又补充道，“这几日可别再爬高上低了，好好歇着，让瘀血慢慢散。要是熏洗的时候觉得皮肤发烫，就稍微离远些，别烫伤了。”
他顿了顿，看着老陈焦急的神色，又道：“你这伤不重，按时用药，五日之后保管能好利索。”
老陈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笑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多谢李大夫！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去煎药，一定按您说的做。”
李衍扶着他站起来，又把靠在门后的瓦刀递给他：“慢着走，路上小心些，实在不行就找个人扶一把。”
老陈连连应着，拄着瓦刀，一瘸一拐地慢慢挪出了药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泥泞里，李衍又看向案上的红花，那艳红的颜色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想起往年进山采药时，在山间崖壁上见过的野生红花，一簇簇地开在石缝里，迎着风摇曳，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小花，竟能化去泥瓦匠腿上的瘀血肿痛。
接下来的几日，药铺里时常能听到老陈的消息。第二天一早，他就让儿子来问过煎药的细节，说熏洗的时候觉得腿上暖暖的，疼似乎轻了些；第三天傍晚，他自己拄着拐杖来了一趟，说肿块消了点，能稍微多走几步路了；到了第五天上午，药铺的门再次被推开时，李衍竟没认出进来的人。
门口站着的正是老陈，他肩上扛着一捆新瓦，瓦片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边缘沾着些的草屑。他的右腿己经完全不瘸了，走路稳稳当当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进门就大声嚷嚷：“李大夫！您的药太神了！您瞅瞅，我这腿全大声！”
他放下瓦捆，特意在屋里走了两圈，还抬了抬腿，又蹲下来摸了摸以前肿起来的地方，哪里还有半点肿块和淤青的影子，只剩下淡淡的黄色印记，再过几日想必也会消去。
“昨儿个熏洗完最后一次，今儿早上起来，这腿就跟没事人一样！”老陈笑得合不拢嘴，“我赶紧去砖窑拉了些新瓦，这就准备去给西街的王掌柜家盖厢房，可算能干活了！”
李衍看着他精神抖擞的样子，也笑了：“好了就好，不过刚刚好利索，先别干太重的活，循序渐进。”
“哎！听您的！”老陈连连点头，又指了指地上的瓦捆，“这捆瓦是给您带的，您药铺这屋顶也该补补了，等我忙完王掌柜家的活儿，就来给您拾掇拾掇。”
李衍正要推辞，老陈己经扛起扁担，笑着摆了摆手：“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要是没有您的药，我这一家子还不知道咋过呢！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您！”说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药铺，脚步轻快得不像刚受过伤。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头的红花上，艳红的颜色愈发鲜活。李衍拿起一朵红花，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药香萦绕鼻尖。山间崖壁上的红花在风中摇曳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原来这小小的红花，不仅能医好身体的伤痛，更能撑起一个普通人的生计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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