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雾袅袅漫过桌面，落在陈如轩手背上时，他正对着屏幕笑。
那是个来自贵州山区的男生，说自己考了580分，却攥着成绩单在玉米地里蹲了三天，不敢告诉常年在外打工的父母。
“分数够上本省的师范大学了。”陈如轩指尖在屏幕上划开录取线表格，“你看，去年汉语言文学专业最低分572，你的排名还能选个好方向。”
男生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喉结滚了滚才出声：“可是老师，我爸说读师范赚不到钱，他想让我去学汽修。”
林芳芳端着另一杯温水走到屏幕旁，镜头里映出她鬓角别着的银质发夹。
“我们上周刚和你们省教育厅沟通过。”她点开一个蓝色文档，“贫困县考生读师范，本科四年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
男生猛地抬头。
而陈如轩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家长群被质疑时，也是这样攥着鼠标，连手心汗都不敢擦。
“我帮你联系学校招办。”他拿起桌边的笔，在笔记本上记下男生的名字，“明天让老师给你爸打个电话，讲讲政策。”
男生对着屏幕深深鞠了一躬，背景里传来老母鸡咯咯的叫声，他慌忙摆手：“不耽误您时间了，我去给我妈说！”
视频挂断的瞬间，林芳芳的手机响了。
是市图书馆馆长打来的，说要给他们团队开辟一个“志愿辅导专区”，还特意留了朝南的大窗户。
“馆长说下周剪彩，让你务必去讲两句。”林芳芳挂了电话笑，“这下不用再挤在办公室接咨询了。”
陈如轩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
小阳的班主任发来微信，说孩子今天在课堂上分享作文，讲的是“爸爸如何帮阿依古丽查学校”，全班同学都鼓了掌。
“你说这孩子。”陈如轩把手机递给林芳芳，嘴角压不住笑意，“上次让他写我，还说我总对着电脑不陪他玩。”
林芳芳点开作文照片，字迹歪歪扭扭，末尾却画了个发光的灯泡，旁边写着“爸爸的光”。
她忽然想起去年，小阳抱着枕头跑到他们房间，小声问“你们不会再吵架了吧”，眼睛里全是怯生生的光。
“下周剪彩带小阳去。”林芳芳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让他看看爸爸的‘新办公室’。”
陈如轩刚点头，电脑提示音又响了——是阿依古丽发来的视频请求。
女孩穿着白大褂，身后是医院的走廊，手里还捏着听诊器。
“陈老师，我今天独立给病人量血压了！”她兴奋地晃了晃手里的记录本，“老师夸我手法标准！”
林芳芳凑过去看，发现她胸前的校徽擦得锃亮，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还记得你说要回牧区当医生吗？”陈如轩笑着问。
阿依古丽用力点头，眼睛弯成月牙：“我们村卫生室今年要翻新，村长说等我毕业，就让我当负责人！”
视频里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阿依古丽的奶奶，她举着一块馕对着镜头，用维吾尔语说着什么。
“奶奶说，让你们有空来家里吃她烤的馕。”阿依古丽翻译时，眼眶有点红，“她说你们是我们家的恩人。”
陈如轩摆摆手：“是你自己争气。”
挂了视频，林芳芳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各地学生寄来的信。
有XZ的孩子寄来的酥油茶配方，有XJ的姑娘绣的小荷包，还有那个考上塔里木大学的男孩，寄来了一张沙漠里的胡杨照片。
“这张胡杨照，明天拿去洗大点。”陈如轩拿起照片，指腹划过照片上“感谢陈老师”的字迹，“挂在新专区的墙上。”
林芳芳刚把铁盒子收起来，门铃响了。
是楼下的王阿姨，手里端着一盘刚蒸好的包子。
她把盘子往林芳芳手里塞，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之前是我说话不好听，你们别往心里去。”
林芳芳笑着接过来：“王阿姨，您太客气了。”
王阿姨搓着手，又说：“我孙子明年高考，到时候还得麻烦陈老师给看看志愿。”
陈如轩从屋里走出来，笑着应：“没问题，到时候带孩子来就行。”
王阿姨走后，林芳芳拿起一个包子咬了口，韭菜鸡蛋馅的，还是小时候常吃的味道。
“你看，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把包子递到陈如轩嘴边，“当初她在群里说你，我气得好几天睡不着。”
陈如轩咬了口包子，烫得龇牙咧嘴，却笑：“现在不是挺好？”
夜里十一点，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
陈如轩锁门时，发现走廊尽头的灯坏了，昏昏暗暗的。
他想起自己被迫辞职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他背着书包走在这条路上，觉得前路比这走廊还黑。
“在想什么？”林芳芳挽住他的胳膊。
“在想，要是那时候放弃了，现在会是什么样。”他低头看她，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林芳芳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那我就天天去楼下骂你，骂到你重新开始为止。”
陈如轩被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回家的路上，路过那家卖油条的小店，老板正收摊。
“陈老师，林老师！”老板探出头喊，“明天还来买油条不？我多炸几个糖糕！”
“来！”林芳芳笑着应，“小阳就爱吃您家的。”
老板乐呵呵地摆手：“明天给小阳留两个带芝麻的！”
走到小区门口，看见保安老李在给花坛浇水。
“陈老师，听说你评上全国最美志愿者了？”老李直起腰笑，“电视上看见你了，真精神！”
陈如轩点点头，递给他一瓶水：“李叔，您也辛苦。”
老李接过水，又说：“我们家远房侄女明年高考，到时候能不能让你给参谋参谋？”
“没问题，让她来图书馆找我就行。”陈如轩笑着应下。
回到家，小阳已经睡熟了，脸上还带着笑，手里攥着一张画，画的是三个人手拉手站在太阳下。
林芳芳轻轻把画抽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陈如轩洗漱完出来，看见她正对着画笑。
“明天带他去买新书包吧。”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开学要用了。”
林芳芳点头：“再买个新文具盒，他之前那个拉链坏了。”
夜里，陈如轩被手机震动吵醒。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陈老师，我是三年前你帮过的那个脑瘫考生，我现在在大学学计算机，今年拿了奖学金，谢谢您。”
他盯着短信看了很久，轻轻按灭手机屏幕。
黑暗里，他听见林芳芳均匀的呼吸声，身边的小阳翻了个身，嘟囔了句“爸爸”。
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第二天一早，陈如轩去买油条时，老板果然留了两个带芝麻的糖糕。
“小阳呢？”老板一边装油条一边问。
“还没起，昨晚写作业到很晚。”陈如轩接过袋子，“他说要写篇作文，叫《我的妈妈是超人》。”
老板笑：“林老师确实能干，又要帮你整理资料，又要照顾孩子。”
陈如轩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回家路上，遇见楼上的张奶奶，她手里提着菜篮子，正往菜市场走。
“陈老师，买早饭呢？”张奶奶笑，“我家孙子说，你上次讲的志愿填报技巧，他记在本子上了。”
“等他高三了，随时来找我。”陈如轩笑着说。
张奶奶点点头，又说：“听说你们要去图书馆办公了？真好，那边安静。”
回到家，小阳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绘本。
“爸爸！”他看见陈如轩，立刻跳下来，“今天去不去公园？”
“下午去。”陈如轩把糖糕递给他，“上午要去图书馆看新办公室。”
小阳接过糖糕，咬了一大口：“那我能去吗？我想看看爸爸的新桌子。”
“能。”林芳芳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牛奶，“吃完早饭我们就去。”
图书馆的新专区在二楼，朝南的窗户下摆着一张大书桌，旁边是几个书架，还没摆满书。
馆长正在指挥工人挂牌子，看见他们来，立刻迎上来。
“陈老师，林老师，快看看满意不？”馆长笑着说，“桌椅都是新订的，特意选了软一点的坐垫。”
小阳跑到书桌前，伸手摸了摸桌面，又踮脚看书架：“爸爸，这里能放我的画吗？”
馆长笑：“当然能，我们专门留了一块墙给孩子们放作品。”
林芳芳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风里带着桂花香。
“你看，那边还有个小花园。”她指着窗外，“累了可以去走走。”
陈如轩走过去，看见花园里有几个石凳，还有棵老槐树。
“以后接咨询累了，就来这里坐会儿。”他笑着说。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那个贵州山区的男生打来的。
“陈老师！我爸同意我读师范了！”男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招办老师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说让我听您的！”
陈如轩握紧手机：“好，明天我帮你填志愿。”
挂了电话，他看见林芳芳正对着他笑。
“你看，又点亮一盏灯。”林芳芳说。
陈如轩点头，心里忽然想起小阳作文里的话——爸爸是点灯的人。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只是在做一件小事，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点亮了这么多光。
中午，馆长留他们在图书馆食堂吃饭。
食堂师傅听说他们是陈如轩团队的，特意多给他们打了两个菜。
“我孙子去年高考，就是听了陈老师的直播报的志愿。”师傅笑着说，“现在在大学学机械，天天说选对专业了。”
陈如轩连忙道谢，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
吃完饭，小阳在花园里追蝴蝶，林芳芳坐在石凳上看着他笑。
陈如轩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你说，我们以后还能做些什么？”他问。
林芳芳想了想：“可以给偏远地区的老师做培训，让他们也学会怎么帮学生填志愿。”
陈如轩眼睛一亮：“这个好，我们可以联系教育部门，搞个公益培训班。”
“还可以编本志愿填报手册，免费发给贫困县的学校。”林芳芳又说。
陈如轩点头：“对，还要配上案例，让老师和学生都能看懂。”
小阳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朵小野花：“妈妈，给你。”
林芳芳接过花，插在头发上。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小阳拉着陈如轩的手。
“现在就回。”陈如轩站起来，“带你去买新书包。”
去文具店的路上，路过一家花店，林芳芳停下脚步。
“买束花吧。”她指着窗边的向日葵，“放新办公室里。”
陈如轩走进花店，买了一大束向日葵。
老板包花时，笑着说：“这花配你们正好，天天乐呵呵的。”
林芳芳接过花，抱在怀里，阳光落在花瓣上，金灿灿的。
买完书包，小阳非要去公园滑滑梯。
陈如轩陪他滑了几次，累得坐在旁边喘气。
林芳芳拿着手机拍照，嘴里喊：“小阳，看妈妈！”
小阳从滑梯上滑下来，张开双臂朝她跑过去，笑声像银铃一样。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回家。
路上，小阳趴在陈如轩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新买的文具盒。
“今天真开心。”林芳芳挽着他的胳膊，轻声说。
陈如轩点头，看了看背上的儿子，又看了看身边的妻子，觉得心里比蜜还甜。
回到家，林芳芳把向日葵插进花瓶，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陈如轩把小阳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明天剪彩，要穿什么衣服？”林芳芳问。
“就穿那件蓝色衬衫吧。”陈如轩说，“你说过那件显精神。”
林芳芳点头：“我穿那条米色裙子，配你送我的那个发夹。”
第二天剪彩，来了很多人。
有教育局的领导，有学校的老师，还有不少之前被陈如轩帮助过的学生和家长。
阿依古丽特意从学校请假赶来，穿着白大褂，站在人群里笑。
那个考上塔里木大学的男孩也来了，手里拿着一面锦旗，上面写着“点亮希望，恩重如山”。
剪彩时，小阳站在陈如轩身边，手里拿着剪刀，学着大人的样子。
“三、二、一！”馆长喊。
红绸布落下，掌声雷动。
陈如轩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被质疑的夜晚。
那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走到今天。
“陈老师，讲两句吧。”馆长递给他话筒。
陈如轩接过话筒，看着台下的人，声音有些哽咽：“谢谢大家……其实我没做什么，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他停顿了顿下，又说：“以后，我们会继续把这件事做好，帮更多孩子找到方向。”
台下又响起掌声，阿依古丽和那个男孩用力地鼓掌，眼里闪着光。
剪彩结束后，很多人围着陈如轩要签名。
林芳芳在一旁帮他递笔，小阳则拿着自己的画，给大家看“爸爸的光”。
中午，他们请大家去饭店吃饭。
饭桌上，那个贵州山区的男生给陈如轩发来视频，说志愿填好了，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在路上了。
陈如轩举着手机给大家看，所有人都笑着鼓掌。
下午，陈如轩和林芳芳回到新办公室。
林芳芳把向日葵放在窗台上，阳光照进来，整个房间都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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