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再次如同退潮后搁浅的鱼，艰难地挣扎着浮出痛苦的泥沼时，陈默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高烧的余威仍在颅腔内隐隐作痛，咳嗽也并未远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沉闷而不祥的杂音，但至少，那能将人逼疯的灼热和冰寒交织的地狱感，暂时放过了他。
他活下来了。
凭借这具年轻身体里那点顽强的、或许带有些许穿越加成的生命力，硬生生扛过了一场足以在这缺医少药的冷宫里夺走性命的风寒。
然而，活下来的感觉，并不比死亡好受多少。
极度的虚弱如同湿透的棉被，沉重地裹挟着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他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臂，只能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冰冷坚硬的土炕上，任由那无孔不入的寒意持续汲取着他体内可怜的热量。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干涩刺痛，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清晰的困难。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不再是单纯的背景音，而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啃噬般的绞痛。
他勉强转动眼珠，看向那扇小窗。窗外依旧是那片死气沉沉的灰白色，看不到雪花，但空气似乎比之前更加凛冽刺骨。这场病，仿佛抽干了他体内最后一点用来对抗严寒的资本。
老宦官依旧准时出现，带着那碗永恒不变的、散发着馊味的“饮”。看到陈默清醒着，他枯寂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前几天那个病得奄奄一息的人根本不存在。喂食的过程依旧机械、精准、冰冷。那点可怜的、味道可憎的流质滑入喉咙，聊胜于无地暂时压下了胃部的剧烈抗议，但远远不足以补充他重病后的亏空。
就在陈默沉浸在身体极度的不适和活下去的艰难时，那个冰冷机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了。
【叮！检测到用户生命力指数出现微弱回升，脱离即时死亡风险。系统辅助模块启动。】
陈默心中微微一紧。这破系统，每次出现都没好事。辅助？它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正在生成定制化生存辅助任务…生成完毕。】
【每日任务列表己更新，请用户积极参与，提升生存技能，优化生存体验（注：体验优化方向可能存在个体差异）。】
生存体验？陈默只想冷笑。在这鬼地方，生存本身就是最极致的痛苦体验。
【今日任务一：【连续咳嗽十声】。说明：充分清理呼吸道，保持气道通畅，预防继发感染（虽然可能并无卵用）。奖励：无。】
【今日任务二：【保持静止一刻钟】。说明：最大限度降低能量消耗，契合当前低代谢生存策略。奖励：无。】
【今日任务三：【凝视房梁蜘蛛网】。说明：锻炼眼部肌肉及专注力，丰富精神文化生活（虚拟）。奖励：无。】
【今日任务西……】
一连串所谓的“任务”被系统毫无感情地播报出来，内容一个比一个奇葩，一个比一个毫无意义。奖励清一色都是“无”。
陈默听得目瞪口呆，随即一股荒谬绝伦的怒火猛地窜起，烧得他虚弱的身体都微微发抖。
这算什么？耍猴吗？！在他重病初愈、虚弱不堪、饥寒交迫的时候，发布这些狗屁不通的“任务”？连续咳嗽十声？他妈的现在咳一声都牵动着胸腔撕裂般地疼！保持静止？他除了躺着还能干什么？凝视蜘蛛网丰富精神生活？去你妈的精神生活！
【……任务列表播报完毕。请用户选择完成。注：完成任务有助于系统更精准地评估用户状态，或许（可能性低于0.01%）能触发隐藏机制。】
隐藏机制？陈默根本不信。这纯粹是系统无聊的恶趣味，是它在绝对掌控下对他进行的又一场精神折磨和戏耍！它就像是一个恶劣的孩童，隔着玻璃罩观察一只挣扎的虫子，时不时用手指戳弄一下，看它会有什么反应。
“滚！”他在心底用尽全部力气嘶吼，但因为过度虚弱，这怒吼甚至无法形成清晰的意念，更像是一阵无意义的情绪波动。
【接收到用户强烈情绪反馈，能量波动+0.5。】系统冷冰冰地记录，【情绪管理亦是重要生存技能，建议用户加强练习。】
陈默彻底无语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他闭上眼，不再理会那聒噪的系统提示音。完成这些任务？除非他疯了！
然而，系统的“帮助”并未结束。
短暂的沉寂后，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换了一种更加刻薄、更加“详尽”的模式。
【生存点每日评估系统启动。】
【正在对用户昨日（或某个时间段）行为进行量化评估…评估完毕。】
【日期：始皇三十五年冬月（推测）。用户：公子默（冷宫版）。】
【基础生存点：0（处于极度恶劣环境，基础点为负，系统友情清零）。】
【行为加分项：无。】
【行为扣分项：】
【-1点：浪费能量进行无意义思考（例如：思考‘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是我’等哲学问题）。】
【-1点：对空气质量表示不满（通过皱眉、屏息等微表情判断）。备注：嫌弃并不能改变空气成分，建议适应。】
【-1点：试图用眼神杀死一只路过的蟑螂（未成功）。备注：精神可嘉，效率低下，建议提升意念强度或寻找物理拍打工具（如果用户还能动的话）。】
【-2点：对系统任务发布表示抵触情绪（检测到强烈负面脑电波）。备注：拒绝合作不利于构建和谐共生关系。】
【-1点：……】
一连串的扣分项被罗列出来，细致入微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甚至包括了他自己都未曾留意到的细微表情和潜意识里的念头！每一项都伴随着冰冷又毒舌的“备注”。
【昨日总计生存点：-7。】
【生存点累积：-28（历史总计）。】
【生存点等级评价：濒危废物（距离‘无可救药’仅一步之遥）。】
【温馨提示：生存点为负值将持续降低运气属性（如果还有的话），并增加遭遇意外厄运的概率（例如：屋顶塌陷、老鼠啃脚趾、下次送的粥馊得更彻底等）。请用户积极赚取生存点，改善现状。】
“……”陈默己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赚取生存点？靠完成那些奇葩任务吗？还是靠停止思考、停止呼吸、对着一碗馊粥感恩戴德？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循环！一个系统精心设计的、用来戏弄他、强调他绝对无力感的恶毒游戏！
它先是把他扔进这绝境，然后在他挣扎求生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里挑刺、扣分，最后再嘲笑他是个“濒危废物”！
去他妈的生存点！去他妈的评估！
极度的愤怒之后，是一种更深沉的麻木和绝望。他意识到，任何情绪波动，任何挣扎努力，在这系统和这环境面前，都是徒劳的，甚至会被反过来利用，作为嘲讽和打击他的材料。
最好的应对方式，或许就是真正的麻木。
像一块石头一样，没有思想，没有情绪，没有反应。
这样，系统或许就会觉得无趣，那每日评估的扣分项也会少一些？虽然那些所谓的“点数”毫无意义，但那种被时时刻刻监控、评判、否定的感觉，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黑黢黢的、结满蛛网的房梁。那只被系统点名的蜘蛛，正在慢条斯理地编织着它的死亡之网，等待着一个同样弱小的生命自投罗网。
多么应景。
他不再去思考未来，不再去回忆过去，甚至刻意放空大脑，不去想饥饿，不去想寒冷，不去想疼痛。
他只是看着，呼吸着，存在着。
像一个真正的、被遗忘在冷宫里的活死人。
老宦官再次到来，喂食，擦嘴，离开。陈默全程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系统似乎安静了，没有再发布新的任务，也没有再进行评估播报。
但这种寂静，并不让人感到轻松，反而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者说是……一种对他彻底放弃挣扎的“认可”？
不，不能放弃。
尽管愤怒，尽管绝望，尽管被系统如此戏弄，但心底那丝不甘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
他不能变成一块真正的石头。如果连思考和情绪都失去了，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即便能苟活三个月，拿到那个“存在感-1”的称号，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又能做什么？
观察。
他再次抓住了这个词。
系统可以嘲讽他“无意义思考”，可以扣他的“生存点”，但它无法阻止他去看，去听，去感知。
这不再是单纯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观察，更是为了反抗。
反抗这绝望的环境，反抗这恶毒的系统，反抗这种被一步步逼向彻底麻木和虚无的命运！
哪怕观察到的信息毫无用处，哪怕思考的问题毫无答案，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他身而为人的最后证明，是他对这一切荒诞命运的最微弱、最固执的抗议。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虽然依旧虚弱，但深处却燃起一点极其微弱的、不肯屈服的光。
他继续看着那房梁，看着蛛网，看着窗户破洞透进来的、惨淡的光线。
他继续听着风声，听着自己艰难的呼吸声，听着远处那模糊到极点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更鼓。
他继续感知着寒冷，感知着饥饿，感知着身下炕席的冰冷和坚硬。
系统可以给他打负分，可以骂他是废物。
但只要他还在观察，还在感知，还在思考，哪怕思考的是“无意义”的问题，他就还没有输。
这场在冰冷死寂的秦宫角落里，一个渺小灵魂与一个至高无上又恶趣味十足的“系统”之间的残酷游戏，还在继续。
而赌注，是他的灵魂，是他身而为人的最后底线。
作者“拓我山河”推荐阅读《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6YL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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