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胡同比姜婉想象中还要偏僻狭窄。
青石板路坑洼不平,两侧是低矮的民居,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枯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说不清的化学药剂气味。与她刚才经过的热闹街市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按照那自称阿芸的女子所说,仔细寻找着挂有“李”字木牌的小院。心跳因紧张和警惕而加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留意着任何可疑的动静。
终于,在胡同最深处的拐角,她看到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门楣上果然钉着一块小小的、边缘己有些腐朽的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李”字。
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
姜婉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个头发灰白、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婆婆探出半张脸,警惕地打量着她:“找谁?”
姜婉连忙按照阿芸教的话说:“婆婆安好,是……是绣娘阿芸姐姐让我来的,说您这儿有实惠好用的土硷。”
那老婆婆听到“阿芸”的名字,眼神微微一动,上下扫了姜婉几眼,尤其是她那双虽然粗糙却并非常年做粗活的手,以及身上那件勉强算体面却难掩卑微的衣裙。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拉开门:“进来吧。”
院子里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堆放着各种杂物,但出乎意料的干净。角落里支着几个小火炉和陶罐,空气中那股化学药剂的味道更浓了些,却并不难闻。
老婆婆引着她走进一间低矮的堂屋,里面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小油灯。桌上、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研磨工具,看起来不像杂货铺,倒像是个简陋的实验室。
“阿芸那丫头,又多事。”老婆婆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你要土硷做什么?”
姜婉保持警惕,依旧用之前的借口:“府里……嬷嬷想试试自己染布洗衣……”
老婆婆嗤笑一声,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染布?小丫头,骗谁呢?你这双手,可不是常年浸在染缸里的手。倒像是……最近才开始捣鼓些蚀手的玩意儿。”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姜婉手指上一些新近的、轻微的灼伤和粗糙痕迹。
姜婉心中骇然,这老婆婆好毒的眼力!
她不敢再接话,只是低下头,做出惶恐的样子。
老婆婆也不再追问,从角落一个半人高的大陶缸里舀出一些灰白色的、颗粒粗糙的块状物,放在一个破旧的铜秤上称了称:“喏,土硷。比刘记那掺了石粉的货色强十倍。五十文一斗。”
价格确实比刘记便宜近半!而且看起来纯度更高。
姜婉心中一动,但依旧谨慎:“婆婆……这硷性烈不烈?会不会……伤了料子?”
“会不会用,看个人手艺。”老婆婆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火候、水量、兑的时辰,差一点,好东西也能变成烂树皮。就像你怀里揣着的那块‘香膏’,看着像模像样,可惜桂花粉炒得过了头,香味发焦,败了品相。”
姜婉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确实藏着一块她最新制作的、加了炒制桂花粉的样品胰子,打算用来对比市面上的香胰!这老婆婆怎么可能知道?!她甚至没拿出来过!
“你……你……”她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话。
老婆婆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慢悠悠地坐回一张破旧的藤椅里,拿起一个捣钵,开始研磨一些绿色的干草:“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鼻子还没瞎。你那块东西,油脂炼得不错,碱性也中和得刚好,就是香料处理得太糙。可惜了。”
姜婉站在原地,浑身冰凉。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杂货铺老婆婆?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是王爷安排的又一个试探?还是……
“婆婆……您……您到底是谁?”姜婉的声音干涩无比。
老婆婆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浑浊,却又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罢了,靠着点祖传的手艺混口饭吃。倒是你,小丫头,胆子不小。靖王府里出来的吧?身上那股子硷味和王府特供的猪油腥气,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她连王府都知道!
姜婉只觉得头皮发麻,转身就想逃!
“现在想走?晚了。”老婆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脚步钉在原地,“从你踏进这个院子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沾上了。放心,老婆子我对王府里的恩怨没兴趣,对你这小丫头的命更没兴趣。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丫头,能让阿芸那心比天高的妮子亲自开口让我照拂一二。”
阿芸?那个看似温婉的绣娘?她到底是什么人?
姜婉心乱如麻,信息量巨大得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老婆婆却不再看她,自顾自地研磨着她的草药,慢悠悠道:“你那‘香膏’,想做得更好,光会配碱配油不够。香料预处理、添加的时机、甚至晾晒的温度湿度,都有讲究。刘记那种眼高于顶的铺子,只会卖给你最次的陈年货色。”
她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麻袋:“那里有些我自个儿收的桂花,去年秋后阴干的,品相一般,但香味正。你要,三十文拿走。不要,门在那边,自己出去。”
姜婉站在原地,内心激烈挣扎。
这李婆婆神秘莫测,言语间透出的信息令人心惊。与她打交道,风险极大。但另一方面,她似乎真的精通此道,而且……对自己并无明显的恶意?甚至流露出一点……惜才?
那袋桂花,以及她随口点出的几个关键工艺要点,对急于提升胰子品质的姜婉来说,诱惑太大了。
最终,对技术的渴求压过了恐惧。
她咬了咬牙,从贴身钱袋里数出八十文钱——五十文买土硷,三十文买桂花——轻轻放在桌上:“婆婆,我要了。”
老婆婆瞥了那堆铜钱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捣她的药。
姜婉自己动手,将那袋土硷和一小袋桂花仔细包好,放入篮中。整个过程,老婆婆再未看她一眼,也未再说一句话。
首到她走到门口,准备离开时,老婆婆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如同梦呓:
“小丫头,王府那潭水,深得很。你那点手艺,不过是块惹眼的敲门砖。敲开了门,是福是祸,可就由不得你了。好自为之。”
姜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快步离开了这座诡异的小院。
首到走出柳条胡同,重新融入相对热闹的街道,她才感觉那令人窒的压力稍稍减轻。篮子里新得的土硷和桂花沉甸甸的,李婆婆最后那句话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胡同口,心中迷雾重重。
阿芸,李婆婆……她们是谁?是敌是友?为何要帮她?
这一次出府,收获远超预期,但带来的疑问和危机感,却比答案更多。
她攥紧了篮子,加快脚步,向着王府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市井喧嚣渐渐远去,那扇巨大的、森严的王府侧门,如同巨兽的口,正在前方等待着她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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