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身影消失在杂院门口许久，库房内的空气依旧凝滞如冰。
刘嫂和安哥儿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兀自沉浸在方才那雷霆手段带来的惊惧中，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满地狼藉的胰子、翻倒的瓶罐、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凛冽威压，无不昭示着他们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姜婉（林晚霜）缓缓首起身，膝盖因久跪而酸软，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她看着被毁坏近半的劳动成果，心中却没有太多痛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沉的寒意。
红珊被逐，钱嬷嬷被贬。雷霆手段之下，是王爷毫不掩饰的维护，也是不容置疑的警告——他能将她从深渊拉起，也能随时将她碾碎。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恐惧中挣脱。现在不是后怕的时候。
“刘嫂，安哥儿，”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没事了，快起来，把这里收拾一下。还能用的胰子捡起来，碎了的……扫到一边再说。”
她的平静感染了两人。刘嫂和安哥儿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惊魂未定地开始收拾，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姜婉的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立于角落的莫七。他依旧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但他方才……似乎在她与王爷对话时，几不可查地向前挪了半步？是她的错觉吗？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走到他面前，低声道：“莫大哥，方才……多谢了。”她谢的是他昨夜那番“忠告”，若非他点醒，她或许真会对王妃的“青睐”生出妄念，今日恐怕死得更快。
莫七抬眼看她，目光沉静无波：“属下分内之事。”依旧是那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回应。
姜婉不再多问，转身也投入到清理工作中。现在，抓紧时间恢复生产，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才是对王爷“维护”最好的回应，也是她唯一的生路。
收拾的工作进行到一半，院外便传来了动静。
陈先生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名内务处的低等仆役，抬着几个崭新的木桶、陶罐、甚至还有一套看起来更结实耐用的石臼木槌，以及几大袋显然是新调拨来的原料。
“王爷吩咐，即日起，此工坊一应所需，优先供给。”陈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他扫了一眼狼藉的库房，并未多言，只是指挥着仆役将东西放下，“所需人手，你可有章程？”
效率高得令人咋舌。王爷的意志，在王府之内便是绝对的律法。
姜婉压下心惊，连忙收敛心神，谨慎回道：“回先生，如今产量欲增，预处理原料最耗人力，需再添两名踏实肯干的粗使仆役。混合搅拌需力稳心细，莫大哥一人足矣。灌模晾晒需耐心，现有刘嫂和安哥儿，暂且够用，若日后产量更大，或需再添一人。”
她将最关键的核心环节，依旧留在自己与莫七手中。
陈先生点点头，并未干涉她的安排：“人，下午便到。王爷要的数目，可能如期？”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姜婉躬身应道。
陈先生不再多言，留下物资，便带人离去。
到了下午，果然来了两个看起来憨厚木讷的粗壮仆役，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姜婉仔细交代了预处理原料的注意事项和安全要求，便让他们跟着刘嫂学习。
库房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也笼罩上一层更浓重的、来自王爷关注的阴影。
有了更充足的人手和物资，姜婉重新优化了流程。她将工序分解得更加细致，专人专岗，甚至简单绘制了操作要点的示意图贴在墙上，让不识字的仆役也能看懂大致步骤。产量开始稳步提升。
她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泡在了库房里，指挥、调配、解决突发问题、记录数据……她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敢有丝毫懈怠。夜晚，她甚至就裹着一件旧棉袄，睡在库房角落的干草堆上，只为节省来回奔波的时间。
莫七依旧是那个最让人看不透的存在。他高效、精准、沉默地完成着搅拌的工作，偶尔会在原料配比出现微小偏差时，提出一两个精准的建议，仿佛对油脂和碱液的反应了如指掌。但他从不过问配方核心，也绝不触碰姜婉那些写着奇怪符号的记录本。
这种默契的、互不越界的合作，让姜婉在高度紧张中，勉强找到了一丝怪异的安全感。
然而，就在生产逐渐步入正轨，架子上成品的数量日益可观之时，新的麻烦，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逼近。
这日，安哥儿从内务处领回一批新到的猪油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油的颜色瞧着比之前的深些，气味好像也不太一样……”
姜婉心中一动，立刻上前检查。果然，这批猪油色泽微黄，带着一股不甚新鲜的油腻气，绝非上品。
“这是从哪里领的？”她皱眉问道。
“还是杂料库的张管事那儿，”安哥儿道，“张管事说近日府里采买的油脂都是这般，让咱们将就着用。”
将就？姜婉的心沉了下去。胰子品质，油脂是关键之一。劣质油脂会影响皂化反应，导致成品软烂、去污力下降、甚至容易酸败。
这绝不是巧合。红珊虽被拔除，但她在内务处经营多年，岂会没有残余的势力？或者，是其他看不惯她骤然“得势”的人，在暗中使绊子？克扣、以次充好，这是后宅惯用的阴私手段，难以查证，却足以拖慢进度，甚至让她无法按时完成王爷的军令状！
不能坐以待毙。
姜婉沉吟片刻，对安哥儿道：“你去回张管事，就说王爷急着要货，这批油品相不佳，恐耽误大事，请他务必调换一批上好的来。态度恭敬些，但话要说清楚。”
安哥儿依言去了，不久却苦着脸回来：“张管事说没有更好的了，让咱们自己想办法滤滤杂质将就用……还说……还说咱们一个工坊挑三拣西，真当自己是什么精细地方了……”
果然如此。
姜婉抿紧嘴唇。首接冲突不明智，上报陈先生？为这点“小事”频繁打扰，只怕会显得自己无能。
她看着那批劣质猪油，脑中飞快思索。忽然，她想起前世偶尔看过的古法，劣质动物油可通过反复熬炼、盐水洗涤等方法初步提纯。
“刘嫂，生小火炉，将这油重新熬炼一遍，撇去浮沫。”她果断下令，“安哥儿，去厨房要一小罐粗盐来。”
没有现代仪器，只能用最原始的土办法尽力补救。
整个下午，库房里都弥漫着熬炼油脂的古怪气味。姜婉亲自动手，指挥着刘嫂将熬化的油脂与温盐水反复搅拌、沉淀、分离，尽力去除杂质和异味。
过程繁琐耗时，且效果有限，但总算让油脂的品相勉强提升了一些。
“以后领来的油脂，都需先这样处理一遍。”姜婉疲惫地吩咐道，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原料这一关被卡住，后患无穷。
然而，更大的问题接踵而至。
几天后，负责去领草木灰的仆役空手而回，哭丧着脸报告：“杂料库的人说，近日天寒，各处用炭增多，草木灰紧缺，要先紧着各院主子们的暖炉和厨房用，让咱们……让咱们自己想办法……”
草木灰也断了？！
姜婉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碱液是胰子的灵魂！没有草木灰，一切休提！
这绝不是区区一个张管事敢做主的！背后定然有更高层级的人在操纵！是要彻底掐断她的原料，将她置于死地！
库房内刚刚提振起来的士气瞬间跌落谷底。仆役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惶恐和不安。
姜婉强迫自己冷静。王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头顶，她不能乱。
没有草木灰……那就必须找到替代品！或者……绕过王府的渠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柳条胡同！李婆婆！
那个神秘的老婆婆，一定有办法弄到土硷或者其他替代品！虽然风险极大，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路！
可是……王爷的人一定在盯着她！她如何能再去柳条胡同？
她焦急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库房，最后落在了角落沉默搅拌的莫七身上。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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