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七的离开，如同抽走了皂作处的脊梁。虽然他一贯沉默寡言，但那稳定如山的存在感，那总是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的援手，那无声分担了最繁重劳作的肩膀，早己成为林晚霜（姜婉）在这绝境中不可或缺的支撑。
如今，他走了。被一纸调令，带往那吉凶未卜的硝石坊。
工坊内仿佛瞬间空荡了许多，也寒冷了许多。那口需要持续搅拌的巨大皂液桶，如今需要两名粗役合力才能勉强维持之前的节奏，效率大打折扣。那些需要巧劲和经验的力气活，也因失去了最熟练的人手而频频出错。
增产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林晚霜几乎窒息。
张李二人脸上的幸灾乐祸几乎不加掩饰。他们不再亲自下场刁难，只是冷眼旁观着林晚霜的焦头烂额，时不时阴阳怪气地催促几句“王爷的军令”、“实效为重”，享受着看她独木难支的快意。
小蝶变得更加“勤快”，她几乎包揽了所有靠近原料和半成品的杂活，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时刻扫描着林晚霜每一个疲惫的疏忽和不得己的变通，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秦怀舟依旧端坐于书案之后，一丝不苟地核对着账目，对工坊内显而易见的混乱和效率低下视若无睹，只在产量数字明显下滑时，会抬头看林晚霜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压力倍增。
林晚霜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支撑着。她几乎不眠不休，亲自盯着每一个环节，哪里缺人就顶上去，搅拌、搬运、查验……纤细的手掌磨出了新的血泡，肩膀酸痛得抬不起来，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她不得不更加依赖那来自墙基的“碱霜”。挖掘变得更加频繁和冒险，每一次深入墙根，她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生怕下一刻就被人赃并获。记录册上的“试验心得”越写越多，几乎成了她与秦怀舟之间心照不宣的、维系着脆弱平衡的唯一纽带。
杜仲偶尔会借着分发预防风寒的汤药，无声地递给她一些缓解疲劳的草药丸子，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关切。林晚霜只是默默收下，并未回应他之前关于“同盟”的提议。莫七的突然调离让她更加警惕，在这深庭之中，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日，内务处送来新一批猪油和蜂蜡。负责验收的张匠作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大手一挥让人入库。
林晚霜却总觉得那猪油的颜色似乎比往常更深暗，气味也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哈喇味。她心中起疑，上前想要仔细查验。
“林掌案这是信不过我的眼力？”张匠作立刻拦住她，冷笑道，“内务处送来的东西，皆是上等货色，有何可验？莫非掌案又发现了什么‘更好’的来路？”
李匠作也在一旁帮腔：“就是！赶紧入库，别耽误了生产！完不成产量，王爷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
林晚霜被他们挤兑得无法，只得暂时作罢，但心中那丝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果然，当这批新猪油投入熬炼时，那股哈喇味变得更加明显，熬出的油颜色浑浊，甚至带有少许悬浮的杂质！
“这油不对！”林晚霜立刻叫停，脸色铁青。
张匠作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秋日猪肥，油脂浓厚些，有些杂质难免，多过滤几遍便是了！大惊小怪！”
“这绝非寻常杂质！”林晚霜急了，“此油己近乎变质，用之制皂，必会影响品质，甚至可能引发肌肤溃烂！绝不能再用！”
“溃烂？”李匠作嗤笑一声，“林掌案真是危言耸听！军中之士，皮糙肉厚，岂会在乎这点微末小事？我看你是故意找借口，拖延生产吧！”
“你！”林晚霜气结。
双方争执不下，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首冷眼旁观的秦怀舟终于开口：“林掌案既言此油有疑，便需查验清楚。张匠作，李匠作，你二人既负责验收，便一同核验。即刻取样，封存，送交内务处膳房及惠民药局协同勘验。在结果出来之前，此批猪油暂停使用。”
他的处理依旧公允，不偏不倚。
张李二人虽不情愿，但也只得依言取样封装。
然而，一寸因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送检的结果需要时间。而增产的军令却不等人。
现有的猪油库存很快告罄。生产眼看就要中断！
“秦文书！可否从速申领一批新油？”林晚霜焦急地请示。
秦怀舟摇头：“不合规程。需待勘验结果明了，明确责任归属后，方可依例申领或索赔。”
规矩！又是这该死的规矩！
林晚霜几乎绝望。没有猪油，就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切都要停摆！
就在这走投无路之际，一首沉默的小蝶，忽然怯生生地开口：“掌案姐姐……我……我或许有个法子……”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小蝶似乎被看得有些害怕，小声道：“我……我老家穷苦，有时买不起猪油，我娘会用一种……一种山里野生的臭桐子榨油，混合些草木灰，也能勉强洗衣……虽然味道不好闻，去污力也差些，但……但应急或许可以……”
臭桐子？那东西榨出的油岂能入皂？味道刺鼻不说，碱性也不稳定！
林晚霜刚要反驳，张匠作却眼睛一亮，抢先道：“臭桐子？倒是个主意！虽非正料，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王爷要的是实效，是数目！总比完全停产要好！林掌案，你觉得呢？”他将难题抛回给林晚霜。
李匠作也附和：“没错！反正军士洗衣也不在乎香味，能去污就行！就这么办吧！”
林晚霜心中警铃大作！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批劣质猪油和此刻小蝶突然提出的“臭桐子”，绝对是一个连环套！一旦她用了那来历不明、效果未知的臭桐子油，无论产出什么东西，都会被张李二人抓住把柄，彻底钉死在“滥用劣料、贻误军机”的罪名上！
可她有的选吗？不用，立刻因停产获罪；用了，或许还能拖延几天，但风险巨大……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际，后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粗役连滚爬爬地跑进来，脸色惊惶：“掌案！文书！不好了！后院那口取水井……井……井里冒出来好多死老鼠！臭不可闻！”
井里冒死老鼠？！
林晚霜脑中“嗡”的一声！立刻想起之前那神秘纸团上的警告——“源在井栏”！和昨日杜仲关于深色碱土与“醉魂花”毒性相激的言论！
这不是意外！这是王妃的又一波毒计！污染水源，彻底断绝她的生路！
“快！封井！所有人不得再饮用此井之水！”林晚霜厉声下令，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工坊内顿时乱作一团。水源被污染，这可比缺料严重得多！
秦怀舟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立刻派人前去查看并通知王府总管。
混乱中，小蝶看着那口被迅速封锁的废井，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笑意。
张匠作却趁机大声道：“林掌案！如今水脉被污，猪油堪疑，生产如何继续？王爷的军令如山！你若再无良策，就休怪我等据实上报了！”
就在这内忧外患、几乎陷入绝境的时刻，林晚霜的目光猛地落在了角落里那堆之前清理排水沟时挖出的、尚未完全处理的深色碱土上！
杜仲的话在她脑中回响——“此土碱性极烈……若与‘醉魂花’等物相遇，毒性相激，反而能催生出另一种更为隐晦的迷幻之效……”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濒死挣扎的野兽，猛地从她心底窜出！
以毒攻毒！
既然有人要用这阴毒手段置她于死地，那她何不……顺势而为？利用这被污染的井水和深色碱土，制造出一种……“特别”的皂？
或许无效，或许有毒，但……或许也能产生某些意想不到的、足以让她暂时保住性命的效果？
这念头太过骇人，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但她还有的选择吗？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秦怀舟，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火焰，声音嘶哑却清晰：
“秦文书，属下……或有一法，可尝试利用现有之物，继续生产。然……此法前所未有，成效难料，风险极大。请文书允准，属下愿立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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