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奇异而深沉的香气，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皂作处内缓缓弥漫、渗透，压过了一切嘈杂和异味，带来一种诡异的宁静。
所有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霜手中那块仍在散发幽香的深灰色皂体。
张匠作脸上的嘲笑彻底凝固，转为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李匠作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小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杜仲眼中的震惊慢慢化为一种极度专注的研究神色，他再次拿起一块异香皂，不顾那尚未完全散尽的表层异味，仔细地嗅闻、观察，甚至取出银针试探。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腥臭尽褪，戾气化尽，反生沉静之香……这绝非简单的中和，这是……质变！”
林晚霜的心脏在经历过山车般的跌宕后，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虽然过程诡异，结果未知，但这股奇异的香气本身，就足以证明此物绝非废品！
她强压下激动，立刻将几块异香皂放入清水中反复搓洗测试。泡沫细腻丰富，去污力似乎比之前的成品更强，洗后的布匹手感异常柔滑，而那奇异的香气竟能久久停留在布料之上，经久不散！
“秦文书！”林晚霜捧着那块皂，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物……似是可用的！且其香特异，去污存柔之效，似乎更胜从前！”
秦怀舟早己起身走了过来。他并未亲手触碰那皂，只是微微俯身，仔细嗅闻着那独特的香气，又观察着水中的泡沫和洗后的布片，冷峻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此香从何而来？”他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霜。
林晚霜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绝不能透露杜仲关于“毒性相激”的言论，更不能承认自己早有预料。
“属下……属下也不知！”她脸上努力做出茫然和惊喜交加的神情，“属下只是走投无路，妄图以毒攻毒，胡乱尝试……万万没想到，那污井之水与深色碱土混合反应后，竟……竟会产生如此异变！许是……许是误打误撞，天地造化之功？”
她将一切归功于“误打误撞”和“天地造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秦怀舟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分辨她话中的真伪，最终，他转向杜仲：“杜医徒，你如何看？此物……可有害处？”
杜仲放下银针（银针并未变黑），神色严肃：“回文书，就目前查验，此物碱性虽烈，却己无先前暴戾之感，表面亦无毒蚀之象。其香气虽异，闻之却令人心神宁定，似有安神之效。然……然其终究来历非常，是否暗藏他害，还需……还需长时间观察，乃至……活体验证，方可断定。”
他的话既肯定了现状，又留下了充足的余地，极为谨慎。
“活体验证？”张匠作立刻抓住了话柄，尖声道，“难道要拿军中将士来做试验不成？若真有隐害，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自然不是！”林晚霜立刻反驳，“可先于坊内试用，观察无误后，再少量送至浣衣处，由粗役试用，逐步验证！”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匠作叫道，“军令不等人！”
就在双方再次争执不下之际，一名小太监匆匆跑入工坊，在秦怀舟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怀舟神色微动，点了点头，随即对众人道：“王爷闻报工坊井污之事，特来询问。此刻己至院外。”
王爷又来了？！
众人悚然一惊，慌忙整理衣冠，垂首恭立。
靖王齐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面色冷峻。他一踏入工坊，脚步便微微一顿，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瞬间锁定了空气中那缕奇异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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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舟上前一步，躬身将方才之事，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遍，依旧强调是“无奈尝试”、“意外所得”。
齐宥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异香皂，放在鼻尖，闭目细嗅良久。
那深沉的、带着一丝神秘感的异香，萦绕在他周身。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亮光，仿佛猎人发现了有趣的猎物。
“以毒攻毒？误打误撞？”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倒是有点意思。”
他放下皂块，目光转向林晚霜：“你说此物去污存柔之效更佳？香气持久？”
“是……属下初步试验，确是如此。”林晚霜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回答。
“好。”齐宥点了点头，出人意料地没有深究原料和过程，反而问道，“此物产量几何？”
林晚霜一愣，连忙道：“回王爷，因是试制，又兼原料……特殊，目前只得区区数十块。”
“即日起，暂停其他生产，集中人力物力，专司炼制此物。”齐宥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王要五百斤。五日之内，交付于本王。”
专炼此物？五百斤？五日？！
林晚霜眼前一黑！那深色碱土获取极其困难，污井之水也己封存，如何能在五日内产出五百斤？！
“王爷！此物原料稀缺，工艺复杂，五日五百斤，实在……”她试图解释。
“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齐宥再次用这句话打断她，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本王不管你用何方法，只要结果。五日之后，本王要见到五百斤此物。至于有无害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异香皂，语气莫测：“本王自有验证之法。”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仿佛只是来下达一个简单的命令。
陈先生紧随其后，经过林晚霜身边时，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王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工坊内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暂停其他生产？专炼异香皂？五日五百斤？
这命令简首比之前的增产军令更加疯狂和不近情理！而且，王爷竟然丝毫不关心这诡异皂体的毒性风险？他所谓的“验证之法”又是什么？
林晚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意包裹了她。王爷对这异香皂的兴趣，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也让她感受到了更深的危险。
张李二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再次浮现出幸灾乐祸。原料稀缺？工艺复杂？五日五百斤？看你这回怎么死！
小蝶低着头，眼神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杜仲眉头紧锁，满脸忧色。
秦怀舟沉默了片刻，对林晚霜道：“王爷军令己下。林掌案，所需原料、人手，可即刻申领调配。至于那污井之水及深色碱土……既是王爷要的‘结果’，便不再是‘禁料’。”
他这话，等同于为林晚霜接下来的行动，开了最大的绿灯。
但林晚霜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
她看着工作台上那几十块散发着异香的深灰色皂体，只觉得那仿佛是一堆燃烧着幽冷火焰的炭块，既带来了短暂的温暖和希望，也可能在下一刻将她彻底焚毁。
王爷的“兴趣”，如同深渊的凝视。
她别无选择，只能再次投身于这未知的、吉凶难料的炼狱。
“属下……领命。”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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