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会铁桶般的封锁己持续数日。
乐山城西，一间废弃的染坊内，黄蓉将自己藏在阴影里。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洗不掉的酸腐气，混合着从城东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那味道很淡，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执拗地往人鼻腔里钻。
远处凌云窟的方向，偶尔会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被厚重的城墙过滤得有些失真，听起来更像是大地深处的呻吟。
整个乐山城，都陷入了一种被强权压制下的死寂。
白日里，街上只有天下会帮众巡逻的甲叶摩擦声。
到了夜晚，万籁俱寂，连狗都不敢叫一声。
吱呀。
一扇不起眼的后门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动作比猫还轻。
是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丐帮小兄弟。
“蓉姐姐。”
小乞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又……又抬出来三十多具尸体，都烧焦了，不成样子。”
“天下会的人，眼睛都是红的，跟疯了一样，死了兄弟，连看都不看一眼，下一批人又被赶了进去。”
黄蓉没有说话，只是递过去一个温热的馒头。
小乞丐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又急急地补充。
“我还打听到，那些从洞里活着出来的人，不管是天下会的还是之前被抓的散修，都跟中邪了一样。”
“他们嘴里就念叨着两句话，‘神药’，‘长生’。”
“问他们在洞里到底碰到了什么，他们就只会傻笑，或者发抖，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魂被人抽走了一部分。”
被洗脑了。
黄蓉的脑子里，立刻蹦出这个词。
她挥挥手，让那小乞丐退下休息。
染坊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走到一扇破损的窗户边，月光透过窟窿，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伸出一根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发梢。
那双总是闪烁着灵动光芒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
她像一只正在黑暗中，耐心梳理着所有线索，准备对猎物发起致命一击的狡黠小狐狸。
她将这几天得到的所有情报，在脑子里一字排开，摊平，揉碎，再重新组合。
天下会封锁了乐山。
凌云窟是个能产出神药“血菩提”的宝地。
里面有一头恐怖的火兽。
所有进去的人，都在进行一场血腥的豪赌，赢家获得力量，输家化为焦炭。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
江湖，本就是如此。
为了神功秘籍，为了神兵利器，死再多的人也不稀奇。
但，这里面有一个最大的不合理。
一个绝对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类”。
“所有人都疯了，都在抢，都在用命去填……”
黄蓉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坐在窗边，悠然品茶的身影。
在全城的武者都削尖了脑袋往凌云窟挤的时候，他好整以暇地住进了全城最好的悦来客栈。
在天下会用铁和血清场，将乐山变成一座人间炼狱，人人自危的时候，他在临窗品茶，看楼下的血流成河。
在天下会建立起血肉流水线，疯狂地从凌云窟里压榨出血菩提，搅动天下风云的时候，他……还在品茶。
仿佛楼下的一切，都只是一出与他毫不相干的戏。
甚至，她敏锐地察觉到。
随着天下会的伤亡越来越惨重，随着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他脸上的那种闲适，那种看戏的趣味，就变得愈发浓厚。
那是一种……丰收的喜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黄蓉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她之前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什么知晓内情的关键人物？
什么始作俑者？
格局都太小了。
她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一个个划掉。
剩下的那个，无论看起来多么荒谬，多么离奇，多么不可思议。
都无限接近于真相。
这个凌云窟，根本不是什么天然形成的仙人洞府。
它是一个局。
一个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无比精妙，无比残忍的陷阱。
一个用“血菩提”作为诱饵，吸引天下所有贪婪的飞蛾，奋不顾身扑上来的……屠宰场。
天下会以为自己是猎人，是矿主。
殊不知，他们才是被圈养的牲畜。
他们流的每一滴血，死的每一个人，产生的每一次恐惧与绝望，都在为那个真正的“主人”，提供着养料。
而那个主人……
黄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想到了叶辰。
想到了他那些闻所未闻的古怪词汇。
想到了他那洞悉一切，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神。
更想到了他那副置身事外，俯瞰众生的超然姿态。
那种悠闲，不是伪装。
那是一个农场主，在看着自己圈养的猪，疯狂地吃着自己撒下的食料，等着它们长肥，然后开宰时，才会有的悠闲。
他不是什么绝世高人。
他就是这一切诡异事件的源头！
他就是那个洞府的……主人！
“有意思，真有意思。”
黄蓉喃喃自语，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一抹兴奋到极致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
她本以为自己是在跟一个有趣的谜题斗智斗勇。
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头史前巨兽的嘴边，试探着拔它的牙须。
她最喜欢挑战这种未知了。
退缩？
那不是她黄蓉的性格。
她站起身，不再去想那些破旧的衣物。
伪装成小乞丐的计划，在她想通这一切的瞬间，就被彻底放弃了。
在那个人面前，任何伪装都像孩童的把戏，只会引人发笑。
对付这种人，耍小聪明是最低级的手段。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染坊角落的水缸边。
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
她用力地搓洗着，将脸上所有的污泥，所有的伪装，全部洗去。
水面倒映出的，是一张光洁如玉，清丽绝伦的俏脸。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再无半分怯弱和狡黠。
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以及一丝疯狂燃烧的好胜心。
她决定了。
既然所有的计谋在他面前都是笑话，那就不玩计谋了。
既然所有的伪装都会被他一眼看穿，那就不伪装了。
她要用最真实的身份，最首接的方式，重新坐到他的面前。
她要看看，这个把天下会当猪养，把整个江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从包袱里，翻出了一件干净的浅绿色衣裙。
这是她离家时，穿的衣服。
虽然简单，但料子却是极好的，衬得她肌肤胜雪，亭亭玉立。
她仔细地梳理好有些凌乱的长发，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束起。
一个娇俏可人，灵气逼人的富家小姐，出现在水缸的倒影中。
这，才是真正的她。
东邪黄药师的女儿。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她转身，迈步，朝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去。
夜色深沉。
她娇小的身影，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没有半分畏惧。
她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奇特的韵律上。
她知道，自己此去，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有趣的“谜题”。
而是一个真正的，深不见底的怪物。
但那又如何？
她黄蓉，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怪物所有的秘密，一层一层，全部都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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