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侯府的宴请,楚豫自是去了。
回来时,他面上带着几分酒意,更带着几分与人深谈后的舒畅与感慨。他惯例先到正院回话,语气中不乏对安南侯的同情。
“母亲您是不知道,安南侯也是满腹苦水。他那庶长子越发不成器,宠妾跋扈,嫡子体弱,侯夫人又病着……他是有心整顿,却投鼠忌器,生怕一个不好,反逼得那起子小人狗急跳墙,伤了根本。”楚豫叹道,“今日席间,他倒是颇为羡慕儿子我能得母亲您从旁点拨,快刀斩乱麻,虽痛却彻底。”
楚清辞靠在引枕上,半阖着眼,仿佛只是随意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着模糊的痕迹。
楚豫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锦盒,递与房嬷嬷:“这是安南侯夫人强撑着病体,亲自挑选的回礼,说是多谢母亲挂念,一点心意,务必请母亲收下。”
房嬷嬷接过,打开呈到楚清辞面前。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珠宝,而是一串打磨得油光水滑、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沉香木佛珠,一看便是常被主人握在手中诵经祈福的旧物,旁边还放着一小包配好的安神香,气味清雅宁神。
楚清辞目光在那佛珠上停留了片刻。
安南侯夫人送回自己日常所用的旧物,而非库房里崭新的珍宝,这份回礼,可谓是用心至极,也谦卑至极。这不仅仅是在表达感谢,更是在隐晦地表明一种亲近和托付的姿态。
她缓缓伸出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温润的佛珠,脸上露出一丝似是宽慰、又似是感慨的神情,声音低哑:“……难为她……病着……还费这个心……”
她抬眼看向楚豫,语气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慈悲:“……侯夫人……是个……有佛性的……可惜……福薄了些……”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感慨,却 subtly 地将安南侯夫人的“病”归因于“福薄”而非其他,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定性。
楚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待楚豫离去,房嬷嬷服侍楚清辞用了一盏杏仁酪,这才借着收拾碗勺的间隙,以极低的声音快速禀道:“太夫人,安南侯府送东西来的妈妈,是老奴亲自接待的。她趁人不备,塞了张字条给老奴。”
楚清辞眼皮微抬。
房嬷嬷从袖中极隐蔽地取出一张折叠得极小、边缘甚至有些被汗水濡湿的纸条,迅速塞入楚清辞手中。
楚清辞借着锦被的遮掩,缓缓展开。
字迹略显虚浮无力,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的清秀工整,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妾身蒲柳之质,累君挂念,愧不敢当。沉疴久缠,院深难出,然耳目未聋。闻君亦抱恙,感同身受,惟盼各自珍重,静待天光。】
没有落款,但楚清辞知道,这定是出自安南侯夫人之手。
信中之言,句句谦卑,却暗藏机锋。“沉疴久缠,院深难出”是诉说不幸的处境;“耳目未聋”则暗示她并非全然不知外界事,手中或许也掌握着一些信息;“闻君亦抱恙,感同身受”是共情,也是试探;“惟盼各自珍重,静待天光”则是隐晦的表达结盟与等待时机的意愿。
好一个安南侯夫人!果然不是全然懦弱无能的!
楚清辞指尖微微用力,将那纸条攥入掌心,再松开时,己是几不可查的碎屑。她神色如常,只对房嬷嬷低声道:“……下次……送些……江南的……软缎过去……侯夫人……病着……肌肤嫩……粗糙的料子……磨得慌……”
房嬷嬷心领神会。送柔软贴身的衣料,是更进一步的关怀,也更易首接送到侯夫人手中,旁人无法轻易截留或克扣。“是,老奴记下了。”
正说着,外间传来些许动静。竟是几日未曾露面的宋氏,带着两个丫鬟过来了。
她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的杭绸褙子,脸上薄施脂粉,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憔悴和强打起来的精神。她进门便露出温婉得体的笑容,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问了安,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房嬷嬷和楚清辞的神色。
“母亲今日气色看着好多了,儿媳也就放心了。前几日身上实在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您,未能日日侍奉榻前,心中实在不安。”她语气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
楚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浑浊地看着她,声音有气无力:“……难为你……惦记……自己身子……也要紧……”
宋氏忙道:“谢母亲体恤。”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方才听闻安南侯府送了回礼来?母亲如今病着,诸事还需谨慎些才好,外头的东西,入口入身的,都需格外仔细才是。”她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打探,并 subtly 地想重申自己掌管中馈、有资格过问这些往来的权力。
不等楚清辞开口,房嬷嬷己上前一步,恭谨却不容置疑地回道:“劳夫人挂心,太夫人一切用度,老奴皆亲自经手,层层查验,绝无半分疏漏。安南侯府送来的是一串佛珠并一包安神香,皆是侯夫人诚心祈福所用之物,太夫人己看过了,很是喜欢。”
宋氏被房嬷嬷这话一噎,脸上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她感觉自己在正院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楚清辞适时地咳嗽起来,一副虚弱不堪、不愿多言的模样。
宋氏见状,只得压下心头不快,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悻悻告退。她转身离去时,眼角余光扫过垂手侍立、模样恭顺的房嬷嬷,指甲暗暗掐进了掌心。
看来,这老奴是铁了心要借着老太婆的势,来夺她的权了!
待宋氏走远,楚清辞才缓缓止住咳嗽,眼神恢复平静。
房嬷嬷低声道:“太夫人,夫人她……”
楚清辞摆摆手,打断她,目光落向窗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天凉了……库里那件……玄狐皮大氅……找出来……给国公爷送去……”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说……我病的这些日子……他辛苦了……穿着……御寒……”
房嬷嬷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这是要在打压了宋氏之后,立刻给楚豫送温暖,稳固母子之情,也让楚豫更加感念母亲的好,从而更加信任和依赖正院的决定。
“是,老奴这就去办。”房嬷嬷心悦诚服地应下。
恩威并施,敲打拉拢。
太夫人虽卧病榻,这掌控人心的手段,却愈发炉火纯青了。
楚清辞重新闭上眼睛,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沉香木佛珠的温润触感。
安南侯夫人……静待天光……
她倒要看看,这京城的天光,将会如何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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