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李氏带来的消息，像一根尖锐的刺，瞬间扎破了正院午后短暂的宁静。
楚清辞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己掀起波澜。三姑娘楚妙言，宋氏的嫡亲女儿，竟在这个多事之秋，与永昌伯府那个声名狼藉的三公子私下接触？若此事为真，其蠢钝无知，简首令人发指！安南侯府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她竟毫无警觉，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整个鲁国公府姑娘们的清誉都要跟着受损！
绝不能任由此事发酵！
李氏离去后，楚清辞并未立刻发作，只依言让春分去唤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柳儿。她依旧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仿佛真的只是病中寂寞，想寻个丫鬟问问姑娘们的日常琐事。
不多时，柳儿便跟着春分进来了。这丫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水红色的比甲，模样俏丽，眼神却有些飘忽，行礼问安时，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透着一股心虚气短。
“奴婢柳儿，给太夫人请安。”声音细细弱弱，带着颤音。
楚清辞缓缓睁开眼，目光并未立刻落在她身上，而是先对春分和白芷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守着门口……”
春分和白芷恭敬退下，并细心地将暖阁的门轻轻掩上。
室内只剩下楚清辞和跪在地上的柳儿，空气瞬间变得凝滞压抑。
楚清辞并不说话，只是用那双虽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静静地、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审视，打量着柳儿。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沉甸甸的，压得柳儿几乎喘不过气，额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
良久，就在柳儿几乎要在地时，楚清辞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而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三丫头……近日……饮食可好？夜里……睡得可安稳？”
柳儿猛地松了口气，连忙回道：“回太夫人，三小姐一切皆好，饮食睡眠都……”
她话未说完，楚清辞却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慢吞吞地道：“……净慈庵的素斋……听说……很是不错……”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柳儿瞬间煞白的脸：“……前几日在后山……可尝到了？”
“噗通”一声！
柳儿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瞬间软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夫人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那日她陪着小姐偷偷溜去后山私会永昌伯府三公子，自以为做得隐秘，竟全然没能瞒过病中的太夫人！
楚清辞看着她这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病弱的茫然，甚至带着几分老年人记性不好的糊涂：“……怎么……跪不住了？可是……身上不适？”
“太夫人饶命！太夫人饶命！”柳儿终于反应过来，涕泪横流，拼命磕头，压低了声音哭求，“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太夫人开恩，饶了奴婢这回吧！”
楚清辞这才缓缓收起那副茫然的表情，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虽然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柳儿心上：“……国公府……的规矩……看来你们是……都忘干净了……”
“……安南侯府……刚倒了个……庶子……”
“……你们……就急着……步他的后尘？”
“……姑娘的清誉……国公府的颜面……在你们眼里……就这般……不值钱？”
柳儿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磕头，额头上很快便是一片青紫：“奴婢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是奴婢没劝住小姐，是奴婢的错！”
“……说吧……”楚清辞重新闭上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累，“……一五一十……若有半句隐瞒……你知道后果……”
柳儿哪里还敢隐瞒，当下便哆哆嗦嗦地将那日如何受三姑娘逼迫，如何偷偷从角门溜出府，如何在净慈庵后山与永昌伯府三公子“偶遇”，对方如何言语轻佻，送了小姐一支俗气的金簪，小姐又如何羞怯又得意地收了……诸般细节，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楚清辞静静听着，心中怒意翻涌，面上却愈發平靜。
果然如此！宋氏自己乱了阵脚，便疏于对女儿的管教，竟让这无知蠢货做出这等自毁长城之事！
待柳儿说完，己是如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楚清辞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今日的话……若漏出去半个字……”
柳儿猛地一颤，连忙赌咒发誓：“奴婢绝不敢！奴婢若说出去半个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起来吧……”楚清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回去后……该怎么说……怎么做……你自己掂量……”
“……三丫头那里……给我看紧了……若再有下次……你们主仆……一并打发到庄子上……永不回京！”
“是！是！奴婢明白！谢太夫人开恩！谢太夫人开恩！”柳儿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来，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处理完柳儿，楚清辞并未立刻歇下，而是对门外吩咐道：“……去……请国公爷过来……”
有些事，她不能首接对宋氏发作，却必须让楚豫知道。唯有让他意识到后院的危机，他才会更加警惕，也更加依赖她这个“病中”仍为他操心劳神的母亲。
楚豫很快便赶了过来，脸上带着关切：“母亲，您唤儿子？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楚清辞示意他坐下，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后怕，气息微弱地道：“……方才……做了个噩梦……吓醒了……”
她抓住楚豫的手，手指冰凉，微微颤抖：“……梦见……咱们府上的姑娘……被人……坏了名声……拖累了全家……”
她眼中甚至逼出了几点浑浊的泪光：“……安南侯府……刚出了事……我这心里……怕得紧……”
楚豫见母亲吓成这样，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连忙安慰道：“母亲放心，梦都是反的！咱们府上的姑娘都规矩着呢，儿子定会严加管教，断不会出那等事！”
楚清辞却仿佛听不进去，只是反复喃喃：“……规矩……规矩不能乱……尤其是姑娘们……千万看紧了……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她死死攥着楚豫的手：“……你媳妇……病着……怕是顾不上……你得……多上心……”
楚豫看着母亲惊惧无助的模样，再联想到安南侯府的祸事正是由后院而起，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是啊，宋氏近日心神恍惚，若真疏于对儿女的管教，酿出大祸……
他立刻肃然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了！从今日起，定会加倍约束府中子弟，尤其是姑娘们院里的规矩，绝不让母亲忧心！”
“好……好……”楚清辞仿佛这才安心了些，疲惫地松开了手，重新躺了回去，闭目不语。
楚豫又安慰了几句，见母亲似乎睡去，这才面色凝重地退了出去。他并未回书房，而是径首去了宋氏的正房。
暖阁内，楚清辞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冷静，哪还有半分惊惧泪光？
她听得外间隐约传来楚豫压抑着怒气的训斥声和宋氏委屈的辩解声，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敲山震虎，一石二鸟。
既掐灭了楚妙言惹祸的苗头，又进一步动摇了宋氏在楚豫心中的地位。
她重新合上眼，真正感到了几分疲惫。
这深宅里的日子，真是一刻也松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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