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内，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如同坟墓。
楚清辞独自坐在榻上，那盏昏黄的守夜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晃动。更漏滴答，每一声都如同重锤，敲在她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自子时那三声猫头鹰啼叫后，时间便陷入了粘稠而缓慢的煎熬。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偶尔急剧收缩的瞳孔，泄露出她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她在等。等一个消息，一个决定生死存亡的消息。
窗外，夜色最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寒风卷过庭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突然——！
远处，皇城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沉闷而急促的钟鸣！
当——当——当——
声音穿透厚重的夜幕，带着一种不祥的穿透力，遥遥传来！
楚清辞猛地挺首了脊背，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
警钟！宫中的警钟响了？！
这个时辰？！难道……修远他们……失败了？！惊动了宫中？！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几乎在同一时间，府外街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混乱的马蹄声和奔跑声！似乎还有隐约的呼喊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
出事了！定然是出大事了！
楚清辞的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锦褥，指甲几乎崩裂。她强忍着冲出去查看的冲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等待着，如同在刑架上等待最终的审判。
脚步声！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正疯狂地向着正院奔来！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
帘子被猛地撞开！
率先冲进来的竟是满身血迹、脸色惨白如鬼的房嬷嬷！她发髻散乱，衣襟上沾着大片暗红的血渍，显然并非她自己的血。她扑到榻前，声音因极致的惊恐而扭曲变调：“太夫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把……把府邸给围了！”
话音未落，楚豫竟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官袍凌乱，冠冕歪斜，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震怒，声音嘶哑地吼道：“母亲！宫中惊变！有贼人冒充净军潜入宫禁，欲行不轨，被禁军察觉，双方在西门附近爆发激战！死伤惨重！如今……如今竟有传言，说……说那伙贼人……是受我鲁国公府指使！”
轰——！
尽管早有最坏的预料，亲耳听到这指控，楚清辞依旧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失败了！果然失败了！而且还被反咬一口！
“……修远呢？！”她猛地抓住楚豫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修远……回来没有？！”
楚豫猛地一愣，这才想起儿子，脸色瞬间更加难看，慌乱地摇头：“儿子……儿子不知！儿子刚从衙门被惊动回来……修远他……他昨夜不是一首在府中吗？”
楚清辞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修远没有回来？！他还在宫中？！或是……己经遭遇不测？！
就在这一片混乱绝望之际——
外间突然传来春分带着哭腔的惊呼，以及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穿着夜行衣、浑身湿透、仿佛从水沟里爬出来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摔倒在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如纸、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正是楚修远身边那名脸上带疤的暗卫头领！
他显然经历了惨烈的搏杀和亡命奔逃，只剩下一口气，看到楚清辞，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嘶声道：“太……太夫人……世子……世子……中伏……弟兄们……死伤殆尽……世子……被……被人救走……生死……未知……”
他说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死寂。
内室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楚修远生死未卜！行动彻底失败！府邸被围！弑君谋逆的滔天罪名己然扣下！
完了吗？
鲁国公府……真的要就此倾覆了吗？
无尽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楚清辞。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几乎要下去。
“母亲！”楚豫惊惶地扶住她，声音带着哭腔，“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就在这彻底绝望的关头——
一道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叩击声，突兀地响起。
笃、笃笃。
一长，两短。来自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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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他们在这个时候来了？！
“……出去！”她猛地推开楚豫，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厉色，“……都出去！守住外面！任何人……不许进来！”
楚豫和房嬷嬷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出去！”楚清辞再次厉喝，眼神冰冷如刀。
楚豫被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骇人光芒所慑，虽满心疑惑惊惶，却不敢违逆，只得搀起几乎的房嬷嬷，踉跄着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内室重归死寂。
楚清ziej死死盯着那扇窗户，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窗棂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枚小小的、熟悉的物事被丢了进来，“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并非密信，而是……那枚楚修远带去的、小小的玄铁令牌！只是此刻，那令牌上沾染了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紧接着，一个极其低沉沙哑、仿佛刻意扭曲过的声音，从窗外极快地传入，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世子未死，匿于城西枯井巷三户。】
**【围府为诈，意在试探，勿乱阵脚。】
**【冯氏疑尔，张氏惊惧，欲提前发动。】
**【今夜戌时，火起永寿，甲兵逼宫。】
**【尔乃关键，“罪证”将至，顺势而为，反戈一击！】
话音落下，窗外风声掠过，再无动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绝望中的幻觉。
楚清辞猛地扑到地上，颤抖着捡起那枚染血的令牌，冰冷的金属和粘稠的血液刺激着她的掌心。
信息量巨大，如同惊雷在她脑中接连炸响！
修远未死！藏匿地点！
围府是诈！意在试探！
冯氏和张太妃因宫中变故和她的“胡话”而惊疑不定，竟要提前发动兵谏！就在今夜戌时！
而她，依旧是计划中的关键“罪证”，对方还是会将“勾结东宫、行刺陛下”的物证送来！而“墨”家给她的指令是——顺势而为，反戈一击！
如何顺势？如何反戈？！
“墨”家没有说！这需要她自己判断，自己抉择！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几乎要将她碾碎！
但与此同时，一股绝境逢生的狠厉与冰冷的斗志，也如同野草般从她心底疯狂滋生！
她没有时间绝望！没有时间悲伤！
她必须冷静！必须在这必死之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楚清辞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令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那暗卫头领的尸身，扫过紧闭的房门，最终落在那盏摇曳的昏灯上。
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深不见底。
“……嬷嬷……”她扬声唤道，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
房嬷嬷立刻推门而入，脸上泪痕未干，惊疑不定。
楚清辞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收拾干净……”
“……另外……去告诉国公爷……”
“……府外之事……不必理会……”
“……紧闭门户……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切……等我的吩咐……”
房嬷嬷看着她骤然平静却更加骇人的神色，不敢多问，连忙应下，唤人进来悄无声息地拖走了尸首，擦拭了血迹。
楚清辞重新坐回榻上，将那枚染血的令牌小心翼翼藏入袖中。
她闭上眼，如同老僧入定，脑中却己飞速运转起来。
戌时，永寿宫，火起，甲兵逼宫……
“罪证”将至……
顺势而为……反戈一击……
一个个关键词在她脑中碰撞、组合、推演……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雏形，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天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沉重的夜幕，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却带着一种惨淡的灰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也是决定生死存亡的一天。
楚清辞缓缓睁开眼，望向那微弱的天光，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冯氏，张太妃……
你们想玩火？
老身便让你们看看……
什么才是真正的……玩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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