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那盒沉甸甸的御赐点心，楚清辞（春花）低着头，步履“恭谨”地行走在通往西苑的宫道上。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刮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寒意。
皇帝此举，用意叵测。
赏赐点心给冯淑仪？在这个安南侯刚被软禁、风声鹤唳的关头？还特意指派她这个“立功”的浣衣局宫女前去？这绝非简单的体恤嫔妃，更像是一次精心设计的敲打、试探，或者……更恶毒的阴谋。
冯淑仪，安南侯冯擎苍的嫡亲妹妹，在宫中位份不高不低，平日也算安分，因其兄长的缘故，陛下对她也算有几分薄面。如今安南侯出事，她在这深宫之中的处境，定然如履薄冰。这盒御赐点心，对她而言，是恩宠，还是催命符？
而自己，这个送点心的人，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楚清辞的心弦绷紧到了极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宫道两旁的高墙朱户，仿佛都化作了张牙舞爪的巨兽，随时可能将她吞噬。
西苑芷萝轩位置较为偏僻，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也渐渐稀少。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的寂静便越发令人窒息。
终于，芷萝轩那略显陈旧的匾额出现在视野中。宫门虚掩着，门口只守着一个小太监，正靠着门框打盹，显得有几分冷清寥落。
楚清辞上前，低声道：“这位公公，奴婢奉陛下之命，来给冯淑仪娘娘送赏赐。”
那小太监被惊醒，看到楚清辞手中的食盒和乾清宫的标记，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姐姐稍候，奴才这就去通传。”
不多时，小太监回来，神色有些古怪，低声道：“娘娘请您进去。”
楚清ziej道了声谢，提着食盒，迈步走进了芷萝轩。
院内陈设简单，甚至透着一丝萧索，与这皇宫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正殿的门开着，里面光线有些昏暗，只点着几盏烛火。
冯淑仪独自一人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湖蓝色宫装，未施脂粉，发髻简单，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这几日备受煎熬。她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串佛珠，看到楚清辞进来，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带着警惕、惶恐，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奴婢春花，叩见淑仪娘娘。”楚清辞跪下行礼，将食盒高举过头，“奉陛下旨意，特赐娘娘点心一盒，陛下念您近日抄经辛苦。”
冯淑仪的目光落在那精致的食盒上，手指猛地收紧，佛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沉默了片刻，才声音干涩地开口：“……起来吧……陛下……隆恩……臣妾……感激不尽……”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喜悦，只有沉重的压力和恐惧。
楚清辞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心中疑窦丛生。冯淑仪的反应，太过反常。这盒点心，果然有问题！
“……陛下……”冯淑仪似乎挣扎了一下，才艰难地问道，“……陛下近日……龙体可还安好？”
“……回娘娘，陛下安好。”楚清辞谨慎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冯淑仪喃喃道，眼神飘忽，不再看那食盒，反而重新捻动佛珠，仿佛陷入了某种挣扎之中。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和冯淑仪手中佛珠碰撞的细微声音。
楚清辞的心跳越来越快。皇帝让她来送点心，绝不仅仅是送点心那么简单！冯淑仪这反常的态度，这盒点心……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这点心，莫非有毒？！皇帝是想借她的手，毒杀冯淑仪？！然后嫁祸给她，或者借此彻底坐实安南侯府的罪名？！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中衣！好狠毒的计策！无论成败，她这个送点心的“春花”，都必死无疑！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冯淑仪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停止捻动佛珠，抬起头，看向楚清辞，眼神中带着一种绝望般的平静：“……陛下厚爱，臣妾……愧不敢当。只是近日脾胃不适，恐辜负圣恩。这点心……便赏给你了吧。”
楚清辞猛地抬头，看向冯淑仪！
西目相对，楚清辞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猜疑，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
冯淑仪也在怀疑点心有毒！她不敢吃，所以转赏给她这个宫女！若她吃了无事，皆大欢喜。若她吃了暴毙……那便是皇帝要杀她冯淑仪！她也能借此喊冤！
好一个祸水东引！好一个金蝉脱壳！
这些深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简单角色！
楚清辞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吃，还是不吃？！
吃，可能立刻毒发身亡！不吃，便是抗旨不遵，立刻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电光石火之间，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皇帝若要毒杀冯淑仪，何必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还特意派她来？是了，这或许根本就不是毒杀，而是……试探！皇帝在试探冯淑仪，也在试探她“春花”！试探冯淑仪是否会心虚拒食，试探她这个宫女是否会露出破绽！
不能吃！但也绝不能首接拒绝！
楚清辞立刻扑通一声再次跪下，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无比的惶恐和“惊喜”：“娘娘！这……这如何使得！这是陛下赏赐给娘娘的！奴婢卑贱之躯，岂敢享用御赐之物！这……这是杀头的大罪啊！求娘娘收回成命！奴婢万万不敢！”
她哭得情真意切，将一个胆小如鼠、恪守宫规的卑微宫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冯淑仪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愣了一下，眉头蹙起，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烦和威压：“本宫赏你的，便是你的！难道你敢违抗本宫的命令？！”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楚清辞哭得更加凄惨，却死死咬住不敢越矩这一点，“只是……只是御赐之物，非同小可……若……若被陛下知道……奴婢……奴婢……”她像是害怕到了极点，话都说不完整。
冯淑仪看着她这副脓包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和烦躁，但心中的疑虑却也稍稍减轻——若点心真有问题，这宫女岂会吓得不敢吃？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太监尖利的通传：“陛下驾到——！”
轰！
如同惊雷炸响！
皇帝竟然亲自来了？！
楚清辞和冯淑仪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冯淑仪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楚清辞也伏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皇帝来得太巧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只见皇帝穿着一身明黄常服，面色平静，在几名太监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跪地颤抖的楚清辞，扫过桌上那盒未曾动过的点心，最后落在脸色惨白的冯淑仪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爱妃这是怎么了？朕赏的点心，不合胃口？”
冯淑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臣妾不敢！臣妾……臣妾只是近日脾胃虚寒，恐糟蹋了陛下心意，正……正想赏给这宫女……”
“哦？”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到楚清辞身上，淡淡问道，“春花，淑仪赏你点心，你为何不接？”
楚清辞磕头带着哭音：“回……回陛下……奴婢……奴婢不敢……御赐之物……奴婢卑贱……怕……怕折了福分……也怕……坏了规矩……”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倒是个懂规矩的。”
他不再看楚清辞，转而对着冯淑仪，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既然爱妃身子不适，那便好生歇着吧。这点心……既然无人享用，那便……撤了吧。”
一名太监立刻上前，盖好食盒，无声地提了下去。
冯淑仪明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连忙谢恩：“谢陛恤……”
皇帝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在殿内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楚清辞依旧跪伏的身影上，缓缓道：“春花……”
“……奴……奴婢在……”
“……抬起头来。”
楚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依言，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惊惶失措、泪痕斑驳的脸。
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仿佛要透过那层人皮面具，看穿她的灵魂。
整个芷萝轩，静得落针可闻。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让楚清辞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话：
“……朕方才忽然想起……”
“……鲁国公太夫人楚氏……年轻之时……最是擅长……模仿他人笔迹……”
“……尤其是……男子的笔迹……几乎……可以假乱真……”
楚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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