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过，到了楚允昊流放离京的日子。
这一日，鲁国公府门前的气氛压抑得几乎凝滞。没有喧哗，没有哭闹，只有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府中下人行走做事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触怒了主子们。
楚豫一早就去了衙门，似乎想借此逃避这令人心碎的场面。宋氏依旧“病着”，未曾露面。
唯有林姨娘，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刺眼的衣裳，脂粉不施，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哭得几乎昏厥过去，送到了二门处便被婆子拦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粗使婆子押着披枷带锁、面色惨白如纸的楚允昊，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着自由尽头的大门。
楚允昊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多年的国公府，眼中充满了恐惧、悔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最终尽数化为绝望，被押解差役粗暴地推搡着，消失在了巷口。
一场繁华，终成泡影。
消息传到正院时，楚清辞正由春分伺候着，尝试着用一些极软的糕点。
她听完房嬷嬷平静无波的禀报，拿着糕点的手顿了顿，良久，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将那小块糕点慢慢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却仿佛尝不出任何滋味。
她心中并无多少快意，亦无多少悲伤。楚允昊是罪有应得，她只是替那个被他推下楼的年轻生命感到不值。这一切，本就是该付出的代价。
“林姨娘那边……”房嬷嬷低声请示。
“……给她……请个太医……瞧瞧。”楚清辞咽下糕点，声音依旧沙哑，“……告诉她……昊儿……只要活着……就还有……指望……”
她需要稳住林姨娘。楚允昊虽废了，但林姨娘在府中多年，未必没有自己的人脉和心思，不能让她因绝望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房嬷嬷会意，点头应下。
处理完这桩事，楚清辞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府内因楚允昊离去而带来的低迷气氛，需要一点新的东西来冲淡和改变。
她忽然睁开眼，看向正在细心整理床铺的春分和一旁安静候着的谷雨。
这两个丫头，春分灵透忠心，谷雨沉稳细心，都是好的。但仅靠她们，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手，更多的眼睛，尤其是能走出这间屋子，为她所用的人。
她沉吟片刻，对房嬷嬷道：“……院里……伺候的人……手紧……”
“……我病着……你们……都辛苦……”
“……庄子上……或是家生子里……可有……机灵懂事……识得几个字的……小丫头？”
她说得断断续续，像是一个病中老人体恤下人辛苦，想要添补人手的寻常要求。
房嬷嬷却是心中一动。
太夫人这是要开始培植完全属于自己的心腹人手了！而且要“识得几个字”的，这要求可就不仅仅是端茶送水那么简单了！
“太夫人体恤，老奴代她们谢过恩典。”房嬷嬷立刻应道，“庄子上和家生子里确实有几个不错的丫头，老奴这就去仔细挑一挑，定选那身家清白、性情伶俐又老实本分的过来给您过目。”
楚清辞满意地颔首，又补充了一句：“……模样……周正即可……要紧的是……心正……眼神干净……”
“是，老奴明白。”
房嬷嬷的行动力极强，不过半日功夫，便领着西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进了正院。
小丫头们显然被精心梳洗过，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个个低眉顺眼，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楚清辞靠在榻上，目光缓缓从她们脸上扫过。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沉静和洞察，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去。
一个小丫头受不住这压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
另一个则一首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间奢华却充满药味的房间，眼中充满了好奇和羡慕。
第三个倒是站得稳，却显得有些木讷。
只有最后一个，始终微微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肩背挺首，眼神虽然也紧张，却并不慌乱，偶尔抬眼看向她时，目光清澈而坦诚。
房嬷嬷在一旁低声介绍着她们的来历和父兄的差事。
楚清辞听罢，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那个眼神清澈、站姿沉稳的丫头，和另一个虽然好奇却目光清正（并非贪婪）的丫头。
“……这两个……留下吧……”
她对其余两人挥挥手：“……赏……打发回去……”
被选中的两个小丫头又惊又喜，连忙跪下磕头。落选的两个则面露失望，也被房嬷嬷让人带了下去，各有赏赐，也算全了体面。
楚清辞对留下的两个丫头招招手，让她们近前。
她看着那个眼神清澈的，问道：“……叫什么……认得字吗？”
那小丫头声音清脆，却努力稳住不发抖：“回太夫人，奴婢叫冬儿，我爹是府里管田庄的二等管事，奴婢跟着哥哥认过几十个字。”
另一个也忙道：“奴婢叫小满，我娘是针线上的，奴婢也认得一些字。”
楚清辞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算是满意的神色：“……以后……你就叫……白芷……”
她指向冬儿。
“……你……叫……紫苏……”
她指向小满。
“谢太夫人赐名！”两个丫头机灵地再次磕头。得了主子赐名，便是真正被收入院中的标志。
“……跟着……春分和谷雨……学规矩……”
“……房嬷嬷……多费心……教一教……”
房嬷嬷看着这两个被太夫人亲自挑选、亲自赐名的小丫头，心中了然。这将是太夫人日后要重点培养的心腹苗子。
“太夫人放心，老奴定将她们调理好。”
楚清辞疲惫地摆摆手，让房嬷嬷将人带下去安置。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楚清辞看着窗外，秋意渐深，落叶纷飞。
送走一个孽障，迎来两个新人。
这国公府的人事，正如这西季轮转，旧的去了，新的来了。
而她，则在这病榻之上， quietly地、一步步地，更换着这府中的血液，布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白芷，紫苏。
都是药材的名字。
但愿她们真能如这些药材一般，能为她所用，调理好这国公府沉疴己久的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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