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桌角那份实习协议上，封皮反着光。罗子君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名字。
她没有再看那行烫金的字迹，只是把笔记本合上，放在显示器旁边。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新人引导视频的暂停画面，女讲师微笑地站在镜头前，背景是公司LOGO墙。她退出播放界面，打开内部系统，点击“今日任务”中的“客户接待安排”。
屏幕上跳出一条通知：【实习生罗子君，请于十点十五分至三号咨询室接待客户张女士，婚姻财产咨询初谈】。
时间显示九点五十八分。她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签字笔和一本新的记录本，又检查了一遍工牌是否佩戴整齐。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有人低声交谈，脚步声渐远。她走向茶水间，倒了杯温水，吹了口气，喝下一口。
水有点烫，喉咙微微发紧。
她走回座位，打开客户档案。张女士，三十八岁，己婚七年，育有一子，名下有两套房产、一份共同基金账户，丈夫疑似转移资产。资料末尾标注：“来访者情绪波动较大，建议由资深顾问陪同接待。”但后面又加了一句备注：“唐总监指派实习生独立对接。”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关掉页面。
十点十分，她拎起文件夹，穿过办公区。孙薇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她回了一个眼神，继续往前走。
三号咨询室在东侧转角，门牌干净，把手擦得发亮。她在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房间不大，靠窗摆着一张圆桌，两把椅子面对面放着。窗帘半拉，光线斜切进来，在桌面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张女士己经到了，坐在靠里的位置，驼色大衣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双手交叠放在包上，指节泛白。
“您好，我是罗子君，今天的接待顾问。”她说。
张女士抬眼，目光锐利，“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实习生？”
“是的。”
“唐晶让你来的？”
“是公司安排的流程。”
对方冷笑一声，“我花五千块买一次咨询，就为了听个新手练嘴？”
罗子君没动，也没解释。她坐下，把文件夹打开，笔放在一旁，动作平稳。她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说：“开启情绪读取。”
视野边缘闪过一丝微弱的蓝光，随即消散。一行小字浮现在她视线角落：
【目标对象：张女士｜主情绪：恐惧（87%），次情绪：羞耻（63%），伪装情绪：愤怒（94%）】
她收回目光，语气不变：“您今天来，不是为了分钱，是想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活下去，对吗？”
张女士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压低：“你说什么？”
“我说，您真正怕的不是他拿走财产，而是自己撑不下去。”罗子君看着她，“您最近一次睡整觉，是什么时候？”
空气突然安静。
张女士的手指松了一下，又立刻收紧。她别开脸，看向窗外，“我不需要同情。”
“我不是在同情。”罗子君翻开记录本，“我在确认事实。您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不是先摸手机查银行余额？您不敢跟朋友聚会，因为怕别人问起近况？您儿子说想学钢琴，您却说等‘以后再说’——其实您根本不知道那个‘以后’会不会来。”
张女士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
“您穿这件大衣，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体面。您化妆很仔细，是因为不想让人看出憔悴。可您知道吗？真正崩溃的人，从来不会大声哭喊，而是像您这样，拼命挺首背脊，生怕被人看出一丝软弱。”
她的声音始终平缓，没有起伏，也没有怜悯。
“但您今天来了，说明您还没放弃。您不是来讨公道的，是来找答案的——我到底值不值得被好好对待？”
最后一句话落下，张女士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手指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过了几秒，她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用力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我己经三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银行卡余额我都不敢看全……我连做饭都会突然停下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罗子君递上自己的纸巾盒，“所以您不是想让他净身出户，是想确认自己有没有能力一个人活下来。”
张女士点头，眼泪终于滑下来。
“那我可以告诉您，”罗子君说，“您能。”
“凭什么？”
“凭您今天坐在这里。凭您明明害怕成这样，还是来了。凭您还想为孩子争取更好的生活。”她顿了顿，“真正的强者，不是不会怕的人，而是怕成这样，也愿意往前走的人。”
张女士抬起头，眼泪还在流，但眼神变了。
她不再掩饰。
咨询室的钟指向十一点零七分。罗子君合上记录本，将初步分析录入系统，附言写道：“建议安排二次深度咨询，客户存在深层生存焦虑，需结合财务规划与心理支持同步推进。”
她走出房间时，走廊空无一人。回到工位，孙薇端着杯子走过来，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刚才茶水间那边都听说了，有人说你运气好碰上个情绪失控的客户，也有人说……你真看进了人心里。”
罗子君没回应，只问：“打印机能用吗？”
“当然，密码是六零二八。”
她起身去打印会谈摘要，顺手把客户反馈表一起打了出来。刚坐下，系统弹出提示：【首次实战应用完成，情绪读取准确率评估：91.6%】
她扫了一眼，关闭窗口。
临近午休，办公区人流渐多。唐晶从会议室出来，沿通道巡视一圈。走到她工位时，脚步停下。她没抬头，但余光看见那双黑色高跟鞋停在桌边。
唐晶的目光落在她屏幕上的情绪轨迹图谱上，停留数秒。
然后，她轻轻点头，转身离开。
这个动作不大，却被周围几个人注意到。有人交换眼神，有人低头继续工作，节奏似乎变了点什么。
孙薇凑近了些，“你知道刚才谁在偷看吗？市场部那两个老油条，平时连正眼都不瞧实习生一下。”
罗子君喝了口凉掉的水，“他们看他们的。”
“你不觉得奇怪？唐总监从来不给新人这种机会，更别说让她单独接客户。”
“她给了我任务，我就做。”
“可你做得不一样。”孙薇压低声音，“你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罗子君放下水杯，望向窗外。
楼下街道上行人匆匆，车流不息。阳光正移至桌面中央，照在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
第一页，两行字静静并列：
“重生第一天，我撕了剧本。”
“他们可以说任何话，但我只做我要做的事。”
她伸手合上本子，拿起工牌，站起身。
“去哪？”孙薇问。
“茶水间，换杯热水。”
她走出办公区，脚步平稳。经过茶水间门口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听说三号室那个客户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但走得很稳。”
“不是哭出来的稳，是……松了口气那种。”
“那个新人到底说了什么？”
她没有停步，推开隔门进去。水壶嗡嗡响着，刚烧开，蒸汽往上冒。她拿起杯子，拧开瓶盖，往里倒水。
热气升腾，模糊了对面镜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开口：“开启情绪读取。”
蓝光一闪而过。
【当前情绪：平静（72%），警觉（58%），隐含期待（69%）】
她移开视线，盖上杯盖。
转身时，迎面撞上一个人影。是市场部的小李，端着咖啡站在门口，见她出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哟，大神归位？”
她没说话，从他身边走过。
回到座位，她打开系统后台，查看下一个待办事项。屏幕显示：【等待主管审核本次接待记录，通过后可申请参与下周客户方案讨论会】。
她点了保存，提交。
孙薇这时递来一份文件，“这是上次案例库的模板，你可以参考格式优化你的报告。”
“谢谢。”
“不用谢。”孙薇顿了顿，“我只是觉得……你要是能留下来，这地方也许会有点不一样。”
罗子君抬头看了她一眼。
孙薇冲她笑了笑，转身回去。
她低下头，重新打开文档，开始修改措辞。键盘敲击声清脆，节奏稳定。
阳光移到了显示器边缘，照在她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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