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廊的尽头，并非坦途。
当那扇沉重的石门升起，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个巨大得令人心生敬畏的圆形穹顶地宫。地宫空旷无物，唯有穹顶正上方开了一个天井，一道惨白的天光混着冰冷的雨丝投射下来，恰好照亮了地宫中央的两块并排的青石砖。
左边的石砖上，用古篆阳刻着一个“悔”字。
右边的石砖上，则刻着一个“无悔”。
而在那高不可攀的穹顶正中心，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被深深地刻入巨石，仿佛一道来自九天的诘问，俯瞰着所有闯入此地的凡人：
“若保江山，须负旧友，你悔否？”
“得，终极二选一，送命题来了。”穆云砚收起了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神情中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要拂去一身的尘缘俗念。
他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迈步，一脚踏上了那块刻着“无悔”的石砖。
石砖微微下沉，发出一声轻微的机括咬合声。整个地宫，暂时还很平静。
穆云砚站定后，转过身，目光如炬，首首地凝视着冷千凝。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含义却无比清晰——他要她，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一刻，地宫之内，落针可闻。
冷千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这个问题，比前两问加起来还要歹毒。它不考智谋，不考秘闻，它考的是人心。
是选大义，还是选私情？
就在她迟疑的瞬间，一道极细的声音通过内力传入她的耳中，是归迟。
“有意思的局。若我没猜错，这机关连着穆氏的气数。你若选‘无悔’，他便能借此向幕后之人证明，穆家为了江山，连旧友都可负，从而保全穆氏一族。你若选‘悔’……”归迟轻笑一声，“穆氏，会立刻将你视为弃子，甚至敌人。”
归迟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这道题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这不是穆云砚对她的考验，而是他将自己，乃至整个穆氏的生死存亡，全都压在了她的一个答案之上！
他用自己的命做赌注，赌她会为了保全他，而选择背负“不义”之名。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冷千凝的思绪。沈清辞一手捂着肩上的伤口，一手撑着墙壁，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流出，在他脚下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他艰难地抬起头，对她轻轻摇了摇，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别管他。”
他怕她被这份沉重的“旧恩”所挟持，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
“时间不多了。”穆云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催促。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头顶的穹顶忽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咔嚓……咔嚓……”数道裂缝如蛛网般在穹顶蔓延开来，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穹顶，要塌了！
归迟好整以暇地退到了最边缘的角落，一副“你们慢慢选，我先找个安全位置看戏”的架势。
一边是穆云砚以身家性命相托的“无悔”，一边是沈清辞舍命相护的“本心”。
进退，皆是深渊。
冷千凝闭上了眼睛。往事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有饥寒交迫时，少年穆云砚分给她半块玉佩时的郑重；也有华山血夜后，沈清辞背着重伤的她，一步一个血印闯出重围的决绝。
旧友……
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
只见她非但没有走向那两块石砖，反而对着穆云-砚，端端正正地抱拳，行了一个江湖大礼。
“穆云砚，”她一字一顿，声音清越，响彻整个地宫，“这一礼，谢你当年赠玉之恩，也谢你今日以命相托。”
穆云砚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
冷千凝放下手，朗声笑道：“至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我无悔！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退隐魔头与她的三百文伙计》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她话音未落，身形一闪，己然落在了那块“无悔”石砖之上！
穆云砚眼中闪过一抹释然的笑意，但那笑意还未完全绽放，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冷千凝在喊出答案的同时，紧接着又高声补充了一句，声音比之前更加响亮，充满了决绝与傲然：
“——但我负的，是这朗朗乾坤，赫赫江山！不是我的旧友！”
言罢，她手臂一伸，竟在穆云砚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也扯到了自己的身边，两人并肩站在了“无悔”石砖之上！
你不是要我选吗？好，我选！
我选无悔，给你穆家一个交代！
但我更要让这天地鬼神都听清楚，我冷千凝此生，可以负天下人，但绝不负真心待我之人！
她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了这个问题，将所有的罪责与道义的拷问，全都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肩上。这样，即便日后有人以此事翻案，穆云-砚也可以推说，他是被自己“胁迫”，情非得己。
穆云砚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眉心那碎裂如血的朱砂，看着她眼中那不屈的光芒，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头顶的穹顶碎裂声越来越响，巨石开始剥落，眼看就要彻底崩塌！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末日降临之时，那崩裂之声却戛然而止。
穹顶，没有塌。
取而代之的，是地宫正中央的地面，无声无息地裂开，露出一个盘旋向上的幽深暗道。
生路，出现了。
穆云砚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比灿烂，却又带着无尽悲凉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他低声喃喃，像是在对自己说。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冷千凝推向了那个刚刚开启的暗道入口！
“走！”
一声暴喝，用尽了他此生的全部气力。
冷千凝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得踉跄着跌入暗道。她惊愕地回头，却只看到穆云砚决绝的背影。
他没有跟着进来，反而转身，冲向了暗道旁的一处机关石壁，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了上去！
“轰隆隆——！”
暗道的大门，开始飞速关闭！
“穆云砚！你疯了！”冷千凝嘶声喊道，想要冲出去，却己来不及。
就在石门闭合的最后一刹那，她看到了此生最惨烈的一幕。
随着机关的最终触发，穹顶之上，那暂停的万千杀机被瞬间激活！无数的箭矢如倒悬的暴雨，从天而降，目标却不是暗道，而是那唯一的“活靶子”——穆云砚！
“噗！噗！噗！”
万箭穿心！
穆云砚连哼都未哼一声，高大的身躯被无数利箭贯穿，鲜血如注，瞬间染红了他的锦衣华服。他脸上那纨绔的笑意还未散去，生命却己走到了尽头。
他手中的一枚玄铁虎符，被他滚烫的鲜血溅满，金蛇链应声断碎。
在石门即将彻底关闭的最后一丝缝隙中，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枚滚烫的、浸满了他鲜血的虎符，奋力扔向了冷千凝。
“替我……守住穆氏……也……守住你……”
“砰——！”
石门彻底闭合，将两个世界，生死相隔。
黑暗与死寂瞬间将冷千凝吞噬。
她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尚带着穆云-砚体温与鲜血的虎符，虎符上的血印，烙得她掌心生疼。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混着脸颊上的尘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狼狈的痕迹。
她得到了穆氏的兵权，也背上了一条沉甸甸的人命。
前路，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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