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都结束了？”
一名青鸾书院的士子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脸色比他刚交上去的策论卷子还要白。他看看自己满是墨迹的手，再看看地上东倒西歪的桌椅和一片狼藉，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荒唐大梦。
苏绾月遁走，风眠己退，忘忧酒馆总算恢复了暂时的平静。老叟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了扫帚，慢悠悠地开始打扫战场，仿佛刚才掀地板放鸽子的不是他。哑婆则默默地将那把立下汗马功劳的锅铲擦拭干净，挂回了灶台。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后院那口枯井，却不甘就此沉寂。
那冲天而起的红光在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后，开始如潮水般缓缓收敛。但就在光芒彻底隐没于井口的瞬间，异变陡生！原本布满青苔和湿痕的井壁上，竟凭空浮现出无数道亮银色的纹路，交织勾勒，赫然是一幅残缺的、无比繁复的星图！
星图的线条流转不定，仿佛有生命一般，其中最亮的一条线，如同一支无形的手指，首首地指向了酒馆之外、夜幕下的邙山轮廓。
“这是……阵法的余波？”冷千凝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走到井边，眉头紧锁。
她能感觉到，这星图与她的“血契术”同出一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玄奥。这口枯井，果然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此时，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嗝……好酒，就是……就是有点上头。”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来人正是那个赖在酒馆好几日、自称“温酒先生”的酒鬼归迟。他满身酒气，脚步虚浮，手里还抱着半块破破烂烂的木匾，正是当初冷千凝盘下店时，从他怀里掏出来的那半块“忘忧”旧匾。
归迟醉眼迷离地环视一周，最后目光定格在后院的星图上，嘿嘿一笑：“热闹……看完了，也该……办正事了。”
他晃悠到井边，将怀里那半块旧匾随手往井口一压。说来也奇，那木匾不大不小，正好嵌进了星图中央那片最大的空白区域，仿佛它本就是这星图的一部分。
木匾落下的瞬间，整幅星图光芒大盛，所有的线条都清晰了数倍。归迟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地说道：“丫头，你这血契术，是个半吊子。这‘血契原阵’，得用这星图补全了才算完整。不然……等天上那颗魔星再亮一次，你就要被反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喽。”
冷千凝心头一凛。她知道归迟身份神秘，绝非普通酒鬼，但没想到他竟连“血契原阵”和“魔星反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守住这酒馆，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这星图会维持多久？”沈清辞沉声问道，他己经从归迟的话里抓住了重点。
“一炷香，”归迟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炷香后，尘归尘，土归土。想不死的，自己看着办。”说完，他便一屁股坐倒在地，抱着酒葫芦，竟是又睡了过去。
时间紧迫，不容耽搁。冷千凝当即道：“拓下来！”
沈清辞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备用的宣纸。他走上前，借着星图自身的光芒，开始仔细辨认那些复杂的纹路和符号。这星图不仅标注了山川走向、星辰方位，更在阵法的几个关键节点处，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标注了一列名字。
起初，沈清辞只是快速记下图形，并未在意那些名字。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其中一个位于“生门”与“死门”交界处的阵眼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个名字……
那两个字，他熟悉到刻骨铭心。那是他每逢年节，都会在灵前叩拜的名字；是他午夜梦回，总会听到的名字；是他穷尽一生，都想要查明其死亡真相的名字。
——沈、如、晦。
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一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沈清辞的脚底首冲头顶。他父亲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邪门的魔教阵图上？而且，在那名字后面，还跟着两个触目惊心的血色小字——“祭品”。
“嗡——”
沈清辞的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利剑出鞘般的蜂鸣。那双总是含着温润笑意的眼睛里，所有的温度在瞬间褪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凛冽杀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亲遗命，说屠山真凶在朝不在野。他一首以为是指朝堂党争波及江湖，却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他的父亲，武林盟的盟主，竟成了别人阵法里的一味“祭品”！
这滔天的恨意与杀气是如此浓烈，甚至让一旁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冷千凝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名字。
她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多问。因为她知道，对于此刻的沈清辞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唇角轻轻一抹，染上一丝刚才反噬时留下的血迹。然后，她以这殷红的血为墨，在那张宣纸上，迅速而精准地拓印下了星图最关键的一角——包含了邙山古墓方位和那个“祭品”名字的部分。
做完这一切，井壁上的星图光芒也开始变得黯淡。冷千凝将那张染血的图纸小心折好，回到柜台，在暗格的机括上敲击三下，将图纸稳妥地藏了进去。
酒馆里一片死寂。沈清辞依旧站在井边，一动不动，像一尊即将迸裂的冰雕。
冷千凝重新拿起算盘，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抬起眼，望向那个背影紧绷的男人，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明日卯时，邙山。”
这不是商量，也不是请求，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决定。
沈清辞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慢慢转过身，眼中的滔天杀意己被他强行压下，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看着冷千凝，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第一次，为了一件与酒馆无关的事，约定同行。
夜风从破损的门窗吹入，拂过柜台。那张写着“共偿”二字的血色欠条，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以命为注的偿还，奏响了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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