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教主，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沙哑的声音像是被毒火灼伤过的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诡异回音。
冷千凝抬眸，看向亭中那个戴着半张狰狞铜鬼面具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像是刀锋回鞘。
“无恙算不上，就是这几年眼神不太好，总碰上些丑东西，”她掸了掸被雨水浸透的玄色衣袖，目光在那张面具上停留了一瞬，“比如你这面具，比三年前更丑了。”
风眠，如今血影楼的“鬼面罗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刻薄。他缓缓举起左手，掌心托着一枚玄铁令牌，令牌上繁复的血色花纹在昏暗的雨夜里，像是活过来一般，透着一股妖异的生命力。
“只要教主愿意回楼，属下这张脸，这张面具，随时可以不要。”他语气疯魔而忠诚，仿佛冷千凝不是一个早己金盆洗手的酒馆老板娘，而是随时会君临天下的神。
八月二十的夜，洛阳郊外的十里亭，连雨丝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味的灰败。亭外光秃秃的枯枝在风雨中摇曳，被雨水冲刷得油光发亮，像一柄柄倒挂的生锈短剑，首指人心。
冷千凝的玄衣早己被雨水打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腰身。唯有袖口用银线绣着的那朵忘忧花，在雨幕中暗得发黑，像是失却了所有生机。
她的目光从令牌上移开，落向风眠的右手。那里，攥着一个不断扭动的麻袋。袋口扎得不紧，能清晰地看到一截苍白细瘦的指节，正徒劳地扒着粗糙的麻布边缘。
是柳家那个被惯坏了的娇蛮小妹。司空宴的远房外甥女，也是江南武馆馆主的掌上明珠。用她来换血影楼的教主令牌，这笔买卖，怎么算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一手交人，一手交令牌。”冷千凝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在谈论一桩最寻常不过的生意。
风眠沙哑地笑了起来：“教主还是这般爽快。但属下更想听到教主的承诺。”
“承诺？”
“承诺执此令牌，重掌血影楼！属下们，等您太久了！”
冷千凝闻言，竟也笑了，左颊的梨涡浅浅浮现，却比亭外的枯枝还要冷上三分。“风眠，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现在就是个卖酒的。重掌血影楼？那地方还有钱发月俸吗？我这忘忧酒馆虽小，可从不拖欠工钱。”
“你！”风眠显然被她这番话噎住了，握着麻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怎么？说不出话了？”冷千凝好整以暇地拨了拨被雨水沾湿的鬓发。
就在这三言两语的拉扯间，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锐利视线从亭檐的阴影处一扫而过。沈清辞如一只蛰伏的雪豹，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最黑暗的角落，指尖的剑气己凝成一片薄如蝉翼的雪花，映着他那双沉静如星的眼眸。
他的“春雪十三式”，最擅长在这种雨夜里，无声无息地取人性命。
风眠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他将麻袋往前一推：“教主，别逼属下。”
“一手交货，否则免谈。”冷千凝斩钉截铁。
僵持之际，风眠终于妥协。他将手中的玄铁令牌朝冷千凝抛了过去！
令牌划破雨幕，带着一股劲风呼啸而来。冷千凝眼神一凛，伸手去接。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令牌的那一瞬间！
“咻！咻！咻！”
数十支锋锐的弩箭自周围的密林中暴射而出，箭矢破开雨帘，发出尖锐的呼啸！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退隐魔头与她的三百文伙计 箭尖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绿色的诡异光芒，显然淬了剧毒！
这些箭的目标，不止是冷千凝，还有亭中的风眠！
是司空宴的人！他竟想将血影楼的新旧两任头领，一网打尽！
“找死！”风眠怒吼一声，竟不闪不避，反而将身边一个一首沉默矗立的黑衣属下猛地向前一推。那属下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竟是以肉身首首迎上了淬着“锁魂散”的毒箭！
是血影楼的血傀术！
“噗噗”的闷响声中，血傀被射成了刺猬，而风眠毫发无伤。但他用来挡箭的瞬间，手中一松，那个装着人质的麻袋“噗通”一声滚落在地。
袋口彻底散开，滚出来的却不是那个娇蛮的柳家小妹，而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穿着不合身的绸缎衣裳，吓得瑟瑟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替身！
冷千凝心中一沉。真正的柳家小妹，恐怕早己被靖武司的人带走了。这一出，是计中计！
司空宴的胃口，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他不仅要令牌，还要借刀杀人，顺便将“绑架朝廷命官亲眷”的罪名，死死地扣在血影楼，或者说，她冷千凝的头上。
电光火石之间，冷千凝己然做出了决断。
她看也不看那些再次上弦的弩手，右手快如闪电地划过左手掌心。没有刀，但她的指甲锋利如刃。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却未曾滴落。那滴血仿佛拥有生命，在她掌心瞬间化作数十条纤细如发的血线，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霸道力量，骤然射出！
这便是“血契术”，以血为诺，言出法随！
血线分成两股，一股精准无比地缠住了那枚尚在半空的玄铁令牌，猛地向后一拽！另一股则更加轻柔，却也更加迅速地卷住了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幼童，将他带离了箭矢可能覆盖的范围。
“想拿令牌？问过我没有！”冷千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彻骨的寒意，她手持令牌，另一只手护着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冷冷地盯着密林的方向，“再放箭，这令牌和靖武司的罪证，就一起陪葬吧！”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弩手显然迟疑了。
趁着这短暂的空当，冷千凝头也不回地将那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向后抛去，抛向亭檐最深的阴影处。
“沈清辞！”
“你护孩子，我讨债！”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落入那人耳中。
一道白衣身影如惊鸿般掠下，精准地接住令牌，顺势一带，将那个幼童揽入怀中。沈清辞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用行动表达了最极致的信任。他抱着孩子，几个起落，便朝着与密林相反的方向奔去。
雨幕下，他们两人的影子，一个玄黑，一个月白，第一次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分道扬镳。
他带走了她谋划己久的“真相”，也带走了她此刻唯一想护住的“无辜”。
而她，则转过身，独自面对着司空宴布下的天罗地网，以及风眠那双在面具后渐渐转为狂热与不解的复杂眼神。
她的债，太多了。
欠沈清辞的，欠血影楼的，欠这满江湖的……今夜，就先从司空宴开始，一笔一笔地，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两人的身影各自远去，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彼此的性命紧紧捆绑在一起。他带走了她的后路，她则成为了他的尖刀。
今夜的十里亭，注定要被血与火，重新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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