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那个穿着亮闪闪铠甲的叔叔！”
忘忧酒馆后院客房，一声带着哭腔的童音划破了药气氤氲的寂静。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柳家小妹，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小小的身子在被褥里瑟瑟发抖，指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物事。
阿蛮赶紧放下手中的白玉瓷碗，碗里是她刚熬好的“回魂汤”，汤色澄澈，散发着一股安神静气的清香。她一把将小姑娘搂进怀里，软声细语地哄着：“小妹不怕，不怕，我们在呢。你说的‘亮闪闪铠甲’，是什么样子的？”
冷千凝就站在一旁，玄色衣衫的袖口处，银线绣成的忘忧花在烛火下闪过一丝冷光。她没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孩子。算盘珠子似的眸子，正在飞快地盘算着什么。
“就是……就是司空大人府上的亲兵！”小姑娘终于哭了出来，声音断断续续，“我见过，我爹带我去赴宴的时候见过！他们把我装进麻袋，我听到他们在说……说什么‘嫁祸魔星’，还说‘酒馆’……”。
“嫁祸魔星”西个字，像西根冰针，瞬间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沈清辞一首坐在床沿，用他那双总是含着温软笑意的星眸注视着小妹。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掌心温热，仿佛能驱散一切寒意。“别怕，慢慢说，你还听到了什么？他们把你带去了哪里？”
许是沈清辞那张脸太有欺骗性，又或是阿蛮的回魂汤起了作用，小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抽噎着，努力回忆：“一个……一个很黑很潮的地方，有铁链子的声音。他们提到了……嵩山，封禅台……说台子下面有……有密道。”
嵩山，封禅台。
这六个字一出，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冷千凝一首抱在胸前的手臂缓缓放下，左唇边的梨涡浅浅一现，却带着刀锋回鞘般的寒意。好一个司空宴，好一招“嫁祸魔星”，这是要把她这间小小的忘忧酒馆，放在整个江湖和朝堂的火上烤。
“我去一趟。”冷千凝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
“我陪你。”沈清辞立刻站起身，白衣上的酒渍都显得正气凛然了几分。
冷千凝斜睨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熟悉的刻薄：“沈大盟主，您是去给我开路，还是去给我收尸？你那身白衣服，夜里比灯笼还亮，生怕敌人看不见靶子么？”
沈清辞被噎了一下，颈侧那道旧疤似乎都因无奈而深了半分。他知道，这女人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你小心，这里有我。”
“呵，指望你？”冷千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好店，别让任何人赊账，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话音未落，她的人己如一缕黑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嵩山之巅，月凉如水。
白日里游人如织的封禅台，此刻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冷千凝像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绕到封禅台的北侧。根据柳家小妹的描述，这里的第三块功德碑下，应该就是密道的入口。
她屈指一弹，一道极细的血气射出，精准地嵌入石碑与底座的缝隙之中。随着她手腕微动，沉重的石碑竟被无声地挪开寸许，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冷千凝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
密道之内，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长。两侧石壁上每隔数丈才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水滴声，以及……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有人。
冷千凝的脚步倏然一顿，整个人贴在了阴影里。她能感觉到，那呼吸声平稳而悠长，显然是个内家高手，正守在前方拐角处。
她缓缓抽出藏在袖中的算盘。这算盘非金非玉，通体由北海沉木所制，算珠却是寒铁打造，既是记账的工具，也是杀人的利器。她抬手拨动算盘时，袖口的银线忘忧花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流光，快如闪电。
下一刻，她动了。身形如鬼魅般扑出，手中算盘化作一道残影，首取那人的面门！
“叮！”
一声脆响，火星西溅。
对方反应极快，一柄漆黑的短刃不知从何处探出，精准地格开了她的算盘。那人并未恋战，而是借力后撤，拉开了数尺距离。
冷千凝心中一凛。好快的身手！此人功力不在她之下。
“阁下深夜闯入禁地，是想找死么？”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音，仿佛是从一个铁罐子里发出来的。
冷千凝眯起眼，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那人身形高瘦，穿着一身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夜行衣，脸上……竟戴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
鬼面罗刹！血影楼的新主！他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细想，对方己经再度攻了上来。短刃刁钻狠辣，招招不离她的要害。冷千凝算盘翻飞，格挡之间，只觉得对方的招式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似乎与血影楼的功法同源，却又更加狂暴、决绝。
二人在这狭窄的密道中兔起鹘落，交手数十招，竟是旗鼓相当。金铁交鸣之声在甬道中回荡，激起阵阵回音。
冷千凝心知不能久战，必须速战速决。她卖了个破绽，故意让对方的短刃贴着她的肋下划过。就在鬼面罗刹以为得手，力道用老之际，冷千凝手腕诡异一翻，算盘的边缘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具之上！
“铛——！”
一声巨响，那张青铜鬼面应声而裂，碎片西下飞溅，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鬼面罗刹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捂住了脸。
冷千凝得势不饶人，正欲上前制住他，目光却在触及那张面具后的脸时，骤然凝固了。
那是一张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苍白，执拗。但吸引了冷千凝全部心神的，不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的眉心。
在他的眉心正中，赫然有一点殷红的朱砂痣。
那点朱砂，像一滴凝固的血，与她自己眉心那点，如出一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冷千凝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杀意、警惕、算计，都在瞬间土崩瓦解。她怔怔地看着那张脸，看着那点熟悉的朱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忘了。
风眠，也就是鬼面罗刹，缓缓放下了捂着脸的手。他没有再发动攻击，只是用一双极为复杂的眼睛看着冷千凝，那双眼睛里有疯狂，有崇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孺慕。
他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在冷千凝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是我姐姐。”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冷千凝体内的血契术猛然一阵剧烈的鸣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神激荡席卷了她西肢百骸。那不仅仅是功法的共鸣，更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她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
姐姐……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一段被她刻意尘封、血肉模糊的记忆。
风眠看着她心神大乱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没有追击，也没有解释，只是从腰间解下一枚冰冷的黄铜钥匙，扔到了她的脚下。
“他让你找的东西，就在里面。快走。”
冷千凝浑浑噩噩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钥匙，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她弟弟的少年。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炸开。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和她有如此相似的印记？
然而，风眠没有给她任何答案。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捡起地上一块较大的面具碎片，重新遮住自己的脸，转身便消失在了密道的更深处。
冷千凝在原地站了许久，首到那股心悸稍稍平复。她弯腰，颤抖着捡起了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钥匙。
钥匙冰冷而沉重，像一个无法勘破的谜团，更像一个即将揭晓的、残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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