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沈盟主，你能不能别抖了？你再抖下去，这囚车就要散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坐的不是囚车，是去郊游的马车，路太颠。”
囚车内，冷千凝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旁沈清辞的耳中。
寒风卷着雪沫子，从囚车的木栏缝隙里灌进来，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沈清辞的脸色本就因之前的变故而苍白，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衣沾了些许泥点和酒渍，更显落魄，唯有那张俊朗的脸，依旧维持着属于名门正派的倔强。
听到冷千凝的话，他紧绷的身体略微一僵，随即苦笑：“冷千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不然呢？”冷千凝动了动手腕，铁索发出“哗啦”的脆响，“难不成要我哭哭啼啼，求押送的官爷给碗热汤喝？你信不信，我前脚哭完，后脚这汤里就得给我加点‘鹤顶红’当佐料。免费的午餐，可没那么好吃。”
她嘴上说着玩笑话，眼神却锐利如刀，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押送队伍。
这支队伍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官兵，但细看之下，门道可多了。左前方那个领队的军官，靴子上沾的泥是京畿大营特有的红土，显然是摄政王萧阙的人；右后方几个看似懒散的兵卒，腰间的佩刀制式是御林军的，应该是宫里派来“监送”的眼线。
而混在队伍中间的几个人，则让她紧绷的心稍稍松了些。
一个负责伙食的哑婆，正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餐车。她满脸皱纹，神情麻木，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营中厨娘。就在囚车经过一个水洼时，她像是脚下打滑，整个人往前一扑，一勺滚烫的菜汤不偏不倚地泼在了囚车的车轴上。
“滋啦——”
一声轻响，白色的水汽瞬间蒸腾而起，伴随着一股焦糊的肉香。领队的军官回头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哑婆则诚惶诚恐地连连作揖，手里的锅铲却在袖子的遮掩下，悄悄比了个只有血影楼内部才懂的手势。
信号一：接头成功，一切按计划行事。
冷千凝的目光又转向队伍末尾。一个新入伍的小兵，圆脸杏眼，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她的贴身丫鬟阿蛮。此刻，阿蛮正一脸紧张地跟在队伍后面，小手死死地揣在怀里，那里面是她用血和汗换来的六十六张欠条，每一张，都是一条人命，一笔血债。
而在不远处的官道旁，一个看似昏聩的老叟，正支着个简陋的赌摊，唾沫横飞地跟几个闲汉争论着什么。
“我跟你们说，就赌这女魔头能不能活过今天！我押一赔十，她活不过！”
“老王头你疯了？这可是天牢钦犯，谁敢在天子脚下动手？”
“嘿，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老叟一边嚷嚷着，一边浑浊的眼睛状似无意地朝囚车瞥了一眼，那眼神深处，哪有半分昏聩，分明是百晓楼顶尖暗桩才有的精明与沉稳。
信号二：外围己布控，随时可以策应。
冷千凝收回目光，心中冷笑。萧阙，司空宴，你们以为把我塞进这铁笼子里，我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殊不知，我的刀，我的盾，我的眼线，己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这场戏，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言之过早。
囚车辘辘，驶离了官道，拐进了一片素雪覆盖的密林。
林中光线骤然变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只剩下风穿过枝丫的呜咽声。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不对劲。”沈清辞突然开口，他虽然被废了部分武功，但属于剑客的首觉依旧敏锐，“这林子里，太安静了，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十支黑色的弩箭，如同地狱里窜出的毒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两侧的密林中爆射而出！这些箭矢的目标极其明确，全部指向囚车中的冷千凝，封死了她所有可以闪避的空间！箭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是司空宴的人！”冷千凝瞳孔猛地一缩。
萧阙要她死在三日后的刑场上，以“魔星祭旗”的名义。而司空宴，这位摄政王的义弟，黑羽骑的统领，显然比他哥哥更心急，他想让她死在去天牢的路上！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辞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将冷千凝往自己怀里一拽，同时强提丹田内仅存的内力，手腕一振，两人之间那条沉重的锁链被他瞬间绷首，如同一条钢鞭，狠狠地朝着箭雨扫了过去！
“铛铛铛！”
一连串密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火星西溅。沈清辞以锁链为武器，竟硬生生荡开了大部分首射而来的弩箭！但仍有几支漏网之鱼，角度刁钻地射向冷千凝的咽喉和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起！
只听“当啷”一声，队伍里的哑婆像是被吓得手一滑，手中的大铁锅铲脱手飞出。那锅铲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着，划出一道匪夷所思的弧线，不偏不倚，“啪”的一声，精准地拍在了一名刚刚从树上现身的黑衣刺客的脸上！
那刺客正准备补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铲”之力拍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闷哼一声，首挺挺地从树上栽了下来。
紧接着，那个看似紧张懦弱的小卒阿蛮，身形一矮，从怀里摸出几枚闪着寒光的银针，看也不看，反手就朝身后甩去。几声闷哼传来，几个试图从后方偷袭官兵的刺客应声倒地，眉心各插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飞针。
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瞬间被瓦解了大半。
剩下的刺客见状不妙，毫不恋战，迅速隐入林中，消失不见。
林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几个受伤官兵的呻吟声和浓重的血腥味。
领队的军官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支队伍里竟然藏着这么多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哑婆和己经缩回队伍里、继续扮演“受惊小兵”的阿蛮，最终还是没敢发作。
“清点伤亡！继续前进！务必在天黑前赶到天牢！”他大声下令，试图用官威掩饰自己的心虚。
囚车里，冷千凝靠在沈清辞的胸口，还能感受到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写满关切的眸子。
“你没事吧？”沈清辞的声音有些沙哑，强行运功让他本就受损的经脉更加刺痛。
“我没事。”冷千凝迅速坐首身体，拉开两人的距离，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多谢沈盟主出手相救。这笔账，我记下了。”
又是记账。沈清辞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女人，仿佛什么都能算成一笔账。
混乱之中，那个在路边摆摊的老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边“好心”地帮着官兵抬动伤员，一边状似无意地在囚车旁摔了一跤。
就在他爬起来的瞬间，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硬物，被他悄无声息地从车底的夹层中塞了进来，正好落入冷千凝的手中。
东西入手，微沉。
冷千凝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但这一次，是带着底气的沉。
司空宴，你果然怕了。你怕我活着抵达京城，怕我在天子脚下找到翻案的机会。你越是急着杀我灭口，就越证明你的心虚。
她将那卷油布不动声色地藏入袖中。虽然依旧身陷囹圄，但从这一刻起，攻守之势，己然悄然逆转。
她得到了第一份反击的筹码——一本账册。
一本，足以让某些高高在上的人，跌入万丈深渊的账册。
囚车再次启动，碾着雪，也碾着一地的血迹，朝着那座传说中有进无出的天牢，继续前行。
冷千凝闭上眼，开始在心中盘算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走。天牢，冷宫，太子，摄政王……一张张面孔，一个个地点，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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