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看着她,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担忧,有不赞同,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自己的夜行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将那因催动血契而微微发颤的身子裹紧。
二人沉默着走下废台,远处灯市的喧嚣人声,此刻听来竟有了几分不真切的温暖。
冷千凝将那冰冷的星罗盘收入袖中,只觉得眉心那处天生的冰裂纹朱砂,正因方才的血契而隐隐发烫,像一块被灼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她,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豪赌,己经开局。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残雪。沈清辞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大半的风。他看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低声道:
“此后每一步,我与你同罪。”
这句话,不似承诺,更像是一种宣判。将他自己,与她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同生,共死。
冷千凝的心头微暖,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了翘,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嘴上依旧不饶人:“现在说这些马后炮有什么用?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在那位谢首辅的眼皮子底下,把我塞到太子身边去。毕竟,血契反噬,我死了事小,你可就成了江湖上最大的‘绝户’了。”
沈清辞被她这临危不乱的插科打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心中那份沉重,倒也散去了几分。他知道,这便是冷千凝,永远不会让自己沉溺于困境之中,她的刀,永远向前。
就在这时,“咚——咚——咚——”
城头之上,三声沉闷的更鼓声响起,传遍了整个洛京城。
这是子时的鼓声,也是上元节择良娣大典,正式拉开序幕的信号。
冷千凝与沈清辞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京城这张天罗地网,己经悄然铺开。而她冷千凝,就是那个主动一头扎进去的,最不安分的猎物。
“姑娘,您……您再忍忍,过了这条御街,就能在瑶台宴前歇歇脚了。”
马车里,同乘的另一位秀女声若蚊蚋,手里的团扇都快被她自己绞烂了。她觑着冷千凝的脸色,试图找些话来缓和这逼仄空间里的寒气。
冷千凝眼皮都懒得抬。忍?她血影楼楼主,何时学过这个字?若非为了谢衡那老狐狸许诺的太医署通行令牌,她现在应该在洛京最大的赌坊里,用算盘珠子教那些出老千的家伙重新做人,而不是在这颠簸的破车里,扮什么“谢氏远亲”。
远亲?怕是八辈子都攀不上的那种“远”吧。
她抬手,略显烦躁地拨了拨额前特意垂下的碎发。那层细密的发网下,是她引以为傲又惹人忌惮的冰裂纹朱砂。这玩意儿,寻常脂粉遮不住,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法子。一身素青色的窄袖劲装,更是与车内另一位姑娘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格格不入,活像个陪嫁的粗使丫头误上了主子车驾。
“姑娘,您不紧张吗?那可是瑶台宴,太后娘娘和……和太子殿下都会亲临的。”邻座的小姑娘又怯怯地开了口。
冷千凝终于睁开了眼,眸中寒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紧张什么?是怕太后娘娘看不上咱这二两肉,还是怕太子殿下病得太重,一口气上不来,当场薨了,害我们白跑一趟?”
这话一出,那秀女瞬间煞白了脸,哆嗦着嘴唇,再也不敢多言半个字。
车厢内总算清净了。冷千凝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打量着这洛京最繁华的御街。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即便只是白日,街上己是人头攒动,喝彩声、叫卖声混杂着孩童的嬉笑声,织成一片鼎沸的红尘烟火。禁军甲胄鲜明,如两道铁壁般将百姓隔开,确保秀女的花车仪仗能顺畅通行。
一切都透着一股子太平盛世的虚假繁荣。冷千凝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缠着红纱的断指,指尖的算盘珠冰凉滑润,像蛰伏的毒蛇。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风筝!我的风筝!”一声清脆的童音划破了喧嚣。
一个约莫西五岁的男童,不知如何挣脱了家人的手,竟首愣愣地冲破了禁军的人墙,追着一只断了线的蝴蝶纸鸢跑到了御街中央。恰在此时,冷千凝所在的这辆本就排在末尾的马车,正行至此处。
“吁——!”车夫惊骇变色,猛地勒紧缰绳。
那拉车的骏马受惊,长嘶一声,前蹄猛然高高扬起,碗口大的蹄子眼看就要朝着那吓傻了的稚童当头踩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影如离弦之箭,瞬间从车窗掠出。
冷千凝甚至没去想这一动会暴露多少东西。她只知道,血影楼的规矩里,从不杀无辜老幼。她足尖在车辕上一点,身形轻盈如燕,于电光石火间探臂将那孩子揽入怀中,顺势一个旋身,稳稳落在了三步之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到极致,以至于周围的百姓只觉眼前一花。
然而,她救下了孩子,却无法阻止惊马的冲势。失控的马车向前猛地一撞,“哐当”一声巨响,正正撞开了前方那辆载着吏部尚书千金的华美车驾。车帘被整个掀开,里面的珠翠环绕、花容失色的娇小姐,就这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了御街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仪仗大乱!
“放肆!何人惊扰圣驾仪仗!”
一声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自街旁一座酒楼的二层雅间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绯色蟒袍的太监,正居高临下地凭栏而立,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的线条如刀锋般锐利。他身旁,早有画师铺开了纸笔。
“高提督……”禁军统领见了他,立刻矮了半截,躬身行礼。
司礼监新任提督,高焕。一个靠着干爹高殊上了位,却比他干爹更贪婪、更阴刻的角色。
高焕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锁在了抱着孩子的冷千凝身上。他看着她那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素青衣衫,看着她因发网微乱而若隐若现的眉心朱砂,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不怀好意的冷笑。
“此女面相诡谲,冲撞仪仗,惊扰贵人,给咱家记下——‘妖相惊驾’。”他对身旁的画师吩咐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画师笔走龙蛇,不过几息,便将冷千凝救人后那冷冽对峙的模样勾勒于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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