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三里之外，有一座无名雪桥。
桥下是连通皇城内外的暗渠，水声潺潺，像是为这座不夜之城，提前唱起的一支挽歌。远处谢氏宗祠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火星子混着雪花，在空中乱舞，有一种末日般的壮丽。
冷千凝和沈清辞就站在这座桥上，大口喘着气。
沈清辞用那截被烧得破破烂烂的残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剑身上沾染的血污与灰烬。火光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颈侧那道被雪吻过的旧疤，此刻泛着一层银白的光，显得格外脆弱。
他擦得很慢，很用力，仿佛想擦掉的，不只是剑上的污秽，还有心里的罪愆。
“冷千凝，”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有些发飘，“若……若太子殿下，真因我二人而亡，你可会……悔？”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冷千凝心上。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那只滚烫的星罗盘，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根根发白。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过头，看着桥下奔流不息的黑色渠水。
悔吗？
把一位温润如玉、待她有恩的储君，亲手推上祭台，她怎么可能不悔？可在这条路上，后悔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悔。”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就算是悔，也得先把这条路，走到尽头再说。”
路既然是自己选的，那就算是跪着，也得给它爬完。这就是她冷千凝的道。
话音未落。
“咻！咻！咻！”
三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漆黑的桥洞下爆射而出！那不是箭，也不是镖，而是三枚薄如蝉翼、边缘锋利无比的金属刃片！
“闭口蝉”！是谢无言！
冷千凝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她只来得及升起一丝自保的寒焰，那三枚薄刃却己经到了面门！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比刀刃更快！
“铮！铮！”
沈清辞甚至没有回头，仅凭听风辨位，手中长剑便己闪电般地向后递出，精准无比地格挡开了首取她眉心与咽喉的两枚薄刃！金铁交击之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清脆得令人心悸。
可谢无言的出手，实在太快，也太刁钻。
第三枚薄刃，擦着沈清辞的剑锋而过，目标并非她的性命，而是她鬓边的一缕青丝！
冷千凝只觉脖颈处掠过一丝冰凉的寒意，随即，一缕长发，被齐根削断。断发在空中飘扬，发梢不慎触碰到她指尖未来得及收回的血契寒焰，“滋”的一声，竟被灼成了焦色！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黑影从桥洞下一闪而逝，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只留下一句冰冷而又清晰的话语，顺着风雪，飘入二人耳中。
“一发，还一发。”
公道，两清了。
冷千凝看着那缕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的焦黑断发，再摸了摸自己空了一块的鬓角，忽然就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自嘲。
“呵，这下可热闹了。”她捡起那截断发，放在掌心，“如今，我的血，你的血，还有太子殿下的血……哦不，是头发，全都落到别人手里了。”
谢衡手里有她“魔星”的血脉样本，归迟手里有太子的命脉发丝，谢无言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家伙，又拿走了她的一缕青丝。
他们这盘棋，还没开始下，就己经被人摸走了好几张底牌。
沈清辞没有笑。
他沉默地走上前，从她掌心，捻起那截被寒焰灼烧过的断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将那截焦发，小心翼翼地缠绕在自己那个早己被血水和渠水浸透的剑穗上，与自己的发丝，紧紧系在一起。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在火光中明灭不定的眸子，前所未有地亮，像是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他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等的血，不是用来祭天的，而是用来……偿债的！”
偿华山灭门之债，偿天下所有被权欲牺牲的无辜者之债！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摊在冷千凝面前。
冷千凝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灼人的决绝与担当，心中那道因欺骗、因利用、因共同犯下的“罪孽”而产生的裂痕，仿佛在这一刻，被这股滚烫的情绪，悄然弥合了。
她缓缓伸出手，将自己冰冷的掌心，贴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他们紧贴的手上，落在他们的眉心，悄无声息地融化。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互相算计的盟友，而是真正意义上，同舟共济的共犯。
“明日早朝，谢衡必定会拿‘假血契’之事发难，指认我与你私通。”冷千凝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飞快地解下自己发髻上那枚沾着泥水的忘忧花发结，塞进沈清辞手中，“这个你拿着。”
沈清辞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他将自己那个系着太子所赠玉穗的发结解下，同样交给了她。
“若真到了对质公堂那一步，此物，可为凭证。”
他们互换信物，为明日那场可以预见的狂风暴雨，提前备下了一份小小的、却可能扭转乾坤的证据。
就在二人交换发结的那一瞬，冷千凝怀中的星罗盘，再次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
她急忙取出，只见罗盘之上，原本停滞在63%的进度条，因为这“三血交汇”（沈清辞的血、冷千凝的发、太子的发结）的契机，竟又向上跳动了两格，稳稳地停在了65%！
同时，罗盘上血光一闪，浮现出一行新的提示：
【天象警示：月食将至，天市垣门开在即。】
月食！
二人的心，同时向下一沉。
一阵寒风从桥下卷过，吹走了冷千凝掌心残留的几根断发，也吹走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此后三十日，他们将性命相托，共赴一场不知生死的豪赌。
要么，携手破阵，同归江湖。
要么，魂断皇陵，共葬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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