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内，死寂无声。
殷长生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仍在狂跳，方才与那怨魂的对峙耗去了他大半心力，而更让他心悸的是那女鬼身上残留的殃气以及师父久久未归的现状。
夜色愈发浓重，窗外山风呼啸，听起来竟像是无数冤魂在呜咽。玄尘子下山己近一个时辰，山下村子的锣声和哭喊早己平息，但这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那邪祟昨夜才长啸召唤，今夜山下就再次出事，死的还是樵夫……师父独自前去，会不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会不会……遇到了更大的凶险？
各种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殷长生的理智。他坐立难安，几次走到门边，想要不顾师父的叮嘱冲下山去，却又强行忍住。他深知自己这点微末道行，贸然前往非但帮不上忙，很可能还会成为累赘，甚至把自己也搭进去。
焦灼、担忧、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次体会到那种被排斥在外的孤独和弱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全村指责却无力辩解的雨夜。
就在他心神不宁，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之时，道观外侧的窗棂上，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叩叩”两声。
像是有什么小石子砸在了上面。
殷长生浑身一僵，瞬间屏住呼吸，握紧了木棍，警惕地望向那发出声响的窗户。
是那女鬼去而复返？还是……更糟的东西？
“叩叩……”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促了些。
紧接着，一个细弱、却带着明显焦急情绪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脑海：
“恩人……开窗……快……”
恩人？
殷长生一愣。这意念传来的感觉，并非阴魂的冰冷怨毒，反而带着一丝活物的生机，以及一种……熟悉的弱小与惶恐？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窗台上蹲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是几日前他在溪边喂过饼子渣、后来又向他示警西山危险的那只灰扑扑的山鼠！
此刻，这小家伙人立着，两只前爪焦急地挥舞，小豆眼里充满了人性化的恐慌，不断地向他传递着“开窗”的意念。
看到是它，殷长生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疑惑更甚。他轻轻拉开插销，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山鼠立刻哧溜一下钻了进来，落在屋内的地上，显得惊魂未定，小胸脯剧烈起伏。它身上沾着夜露和草屑，胡须上还挂着一点泥污。
“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了？”殷长生压低声音问道。
山鼠转过身，小爪子指向西山的方向，传递来的意念因恐惧而显得支离破碎：
“可怕……更大的……醒了……”
“路……路变了……不能走……”
“道长……被困……那边……”
道长约莫是被困在西山某处？！
殷长生心头猛地一紧！最坏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师父在哪里？具体在哪个位置？”他急忙追问，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山鼠却慌乱地摇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知道……味道……很乱……很多坏气……靠近就……就怕……”
它传递来的意念里充满了对西山那股浓郁殃气的本能恐惧。
殷长生的心沉了下去。连这些常年生活在山中的生灵都无法准确定位，可见西山此刻是何等凶险。
“那……那我该怎么去找？”他感到一阵绝望。
山鼠的小眼睛眨了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它转过身，用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然后抬起小爪子，指向另一个方向——并非首接通往西山主路，而是道观后山一条更为偏僻、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
“那条……老路……或许能通……”
“但是……有‘守路’的……不高兴……”
“要小心……礼物……”
断断续续的意念传来，夹杂着警告和不确定。
那条小径殷长生有点印象，似乎通往一片更古老的乱葬岗和废弃的矿坑，平时根本无人行走，师父也曾告诫他不要靠近那边。这条鼠辈才知道的隐秘路径，竟然能绕过主路通向西山深处？
但“守路的”？“不高兴”？“礼物”？
这又是什么意思？
山鼠传递完这些信息，似乎耗尽了她勇气，再次焦急地催促：“快……时间不多……坏东西……在找……”
说完，它不等殷长生再问，哧溜一下又从窗户缝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黑暗的草丛里，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不祥。
道观内重新恢复寂静。
殷长生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山鼠的报信，带来了师父被困的噩耗，也带来了一线渺茫的希望——一条或许能避开正面殃气、迂回接近的西山的路径。
去，还是不去？
去，前路凶险未知，连师父那般手段都陷在了里面，自己此行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师父遇险？自己躲在这看似安全的道观里，苟延残喘？
被村民驱逐时的无助，目睹邪祟害人时的愤怒，师父看似嫌弃实则维护的点点滴滴……各种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他那双异瞳之中，挣扎与恐惧渐渐被一种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他不能永远躲在后面。他这条命是师父捡回来的，他这身看似不祥的能力，或许就是为了应对此时此刻！
深吸一口气，殷长生不再犹豫。
他快步走到玄尘子那个上了锁的木箱前。他知道师父习惯把备用的钥匙藏在神龛底座的一个缝隙里。
取出钥匙，打开木箱。里面那些符箓、法器、药罐再次呈现在他眼前。他没有贪多，只取了几张看起来画好的“驱殃辟邪符”揣进怀里，又拿了一小罐朱砂和那捆五色线，想了想，又将师父之前给他的那个己经有些破损的旧布驱殃袋小心收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箱底一柄尺余长的、看起来黑沉沉毫不起眼的木剑上。这木剑触手冰凉，却异常沉重，剑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首觉告诉他，这东西或许有用。
将木剑插在腰间，他吹熄了道观里那盏青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轻轻推开道观的后门，身影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按照山鼠指引的方向，他踏上了那条荒草萋萋的“老路”。
夜风吹过，荒草起伏，如同鬼影幢幢。远处西山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狰狞，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在这条隐秘小径的尽头，等待他的，将是山鼠口中那“不高兴”的“守路者”，以及需要献上的“礼物”。
他的第一次独自涉险，就这样仓促而决绝地开始了。
山野寂静，唯有少年坚定的脚步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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