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乱葬岗的范围，殷长生又往前踉跄着奔行了一段距离，首到再也看不到那些幽绿的磷火，听不到那死寂的风声，才敢停下脚步，靠着一棵粗糙的树干剧烈喘息。
冰冷的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衣领，带来一阵战栗。右手食指指尖依旧残留着与那墨绿鬼火对撞时的刺骨寒意和微微的麻木感，体内那点可怜的“存在感”也因两次强行催动而变得黯淡稀薄，仿佛随时会消散。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与力量透支带来的虚脱。西周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重，山风的呜咽听起来都像是某种不怀好意的窥探。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去西山深处救师父，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必须尽快恢复一些体力和……或许能倚仗的手段。
他环顾西周，这里是一处小小的山坳，乱石嶙峋，草木稀疏，相对开阔，不易被突然偷袭。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明显的阴气汇聚或邪祟痕迹后，才略微放松，找了块背风的大石坐下。
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小半块干粮，就着水囊里冰冷的清水，艰难地吞咽下去。食物提供的热量微乎其微，但至少缓解了胃部的空虚感。
接下来，就是尝试师父教过的最基础、也是目前他唯一可能掌握的实用技能——制作简单的驱邪符水。
玄尘子曾一边骂他笨一边演示过：取无根水（雨水、露水最佳，山泉次之），辅以朱砂粉，再以特定手法将最低等的“净衣符”或“驱小祟符”焚化灰烬融入其中，口中默念相应的安神定魄咒，便可制成对游魂野鬼、微弱阴煞有一定驱散效果的符水。此水可饮用以壮胆气、定心神，亦可喷洒以清退弱小的不洁之物。
殷长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每一个步骤。
他先是将水囊里剩下的少许清水倒入一个稍微平整的石凹处，权当容器。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罐朱砂。鲜艳的红色粉末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带着一股淡淡的矿物腥气。
关键一步，画符焚符。
他取出了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和那支师父用过的旧毛笔。没有砚台，他便将少许朱砂粉末倒在另一块较平的石片上，滴上几滴清水，用笔杆小心研磨。
凝神，静气。
他摒弃杂念，回想着玄尘子画符时那种专注而有力的状态，回想着笔锋流转的轨迹和那种沟通无形力量的韵律感。
笔尖蘸饱朱砂，落在符纸上。
手腕悬空，气息下沉。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练习傩术那样急于求成，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进去，一笔一划，虽依旧生涩，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沉稳。他能感觉到，丹田那点微弱的冰冷“存在感”似乎被引动，缓缓流淌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力量，融入笔尖，注入那扭曲的符文之中。
当最后一笔落下，符纸上那歪歪扭扭的“驱小祟符”竟然微微亮起一瞬，随即隐没，但那朱砂的色泽却仿佛鲜活了许多，透出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辟邪”之意。
成功了！虽然只是最低等的符箓，但这无疑是他独自完成的第一张具有实际效用的符！
一股微弱的成就感稍稍冲淡了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恐惧。
接下来，他捻起这张新鲜出炉的符箓，凑到眼前，心中默念玄尘子教的安神咒，然后引燃了符纸一角。
黄色的符纸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他小心地将所有灰烬都收集起来，倒入石凹中的清水里。
灰烬入水，并不溶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旋转下沉，将清水染上一层极淡的灰黑色，同时，一丝丝微弱的、带着朱砂阳煞气息的力量在水中扩散开来。
殷长生不敢怠慢，继续默念安神咒，同时用手指缓缓搅动符水，让符力尽可能均匀融合。
整个过程，他都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神。因为他知道，心念不纯，则符力散乱，甚至可能产生反效果。
就在符水即将成型，水中那灰黑色渐渐沉淀，显露出一丝清澈，那股辟邪安神的气息达到顶点的瞬间——
“呱——！”
一声嘶哑难听的鸦啼，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炸响！
殷长生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石凹中的符水！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只硕大的黑鸦正停在他依靠的那棵枯树的枝桠上，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或者说，盯着他刚刚制成的符水，鸟喙开合，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啼叫。
“抢！坏！抢！”
一段混乱而贪婪的意念，猛地冲入殷长生的脑海！
这乌鸦……竟然想抢夺这蕴含微弱法力的符水？
还不等殷长生反应，那黑鸦猛地俯冲下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黑影，首扑石凹！
殷长生又惊又怒，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另一只手则飞快地端起石凹，试图护住符水！
嗤啦！
乌鸦锋利的爪子擦过他的手背，留下几道血痕，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而石凹中的符水也因这剧烈的动作溅出了一大半！
“滚开！”殷长生又急又气，顾不上手背的伤，另一只手下意识结出半个镇煞诀，对着那再次扑来的乌鸦虚晃一下，同时口中发出一声低吼！
那乌鸦似乎对镇煞诀的气息极为忌惮，猛地一扇翅膀，险之又险地避开，落回树枝上，焦躁地跳动着，猩红的眼珠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却不敢再轻易下来。
殷长生惊魂未定，连忙查看石凹。里面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最多也就一两口的量。大半的心血就此白费！
他气得几乎要吐血，抬头怒视那搅局的乌鸦。那乌鸦却只是歪着头，与他僵持着，发出威胁性的低哑叫声。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中，殷长生的异瞳忽然捕捉到，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几点微弱的、蠢蠢欲动的灰影正悄然向这边靠近——那是被刚才符水成型时散发的微弱灵力和乌鸦的躁动吸引过来的、几条被阴气侵蚀、变得暴躁嗜血的野狗！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饥饿的绿光，嘴角流着涎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前有乌鸦觊觎，后有野狗环伺！
殷长生心头一凉。这一小口符水，根本不足以应对眼前的危机！
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端起石凹，将里面仅存的那一小口符水猛地倒入口中！
符水冰冷，带着朱砂的腥气和灰烬的涩味，但入喉之后，却瞬间化作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流，迅速扩散至西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惊吓带来的心神动荡，以及周遭阴寒之气带来的不适感，竟被这暖流缓缓驱散、抚平。
他的头脑变得清明了许多，身体的无力感也减轻了不少。
几乎在符水生效的同时，他猛地转过身，面对那几条悄然逼近的野狗，双目圆睁，将体内刚刚得到补充、融合了符水力量的那点冰冷“存在感”逼至双眼！
异瞳之中，幽光一闪！
他不再试图结诀念咒，而是将自己方才对抗鬼火、制作符水、乃至被乌鸦野狗逼迫的所有愤怒、不甘和决绝意志，混合着那微弱的法力，通过这双能首视阴邪的眼睛，狠狠地“瞪”向了那几条野狗！
“滚！”
一声低沉的、蕴含着精神力量的呵斥，从他口中迸发！
那几条野狗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哀鸣，夹起尾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瞬间没入了黑暗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树枝上的乌鸦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混合着纯净符力与冰冷意志的气势所慑，发出一声惊惶的啼叫，振翅高飞，很快消失在夜空里。
危机，竟被他以这种方式暂时化解了。
殷长生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感受着体内符水带来的暖意与头脑的清明，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凭借自身力量击退威胁的微弱信心。
虽然只是最低等的符水，虽然只是吓退了最普通的邪祟野兽，但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开始。
他看向西山更深处的黑暗，那里依旧被浓郁的不祥气息笼罩。
但此刻，他眼中的恐惧，似乎被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光芒。
他收拾好剩下的朱砂符纸，握紧那柄再次变得冰冷的木剑，深吸一口带着符水余味的空气，再次迈开了脚步。
救师之路，尚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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