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溪镇的路，被秋末的寒风刮得萧瑟。路边的野草枯黄，几片残叶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积着薄霜的地面上，转眼就被冻得发硬。柯孜陌走在后面，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跟着蓝栤司，宽大的麻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遮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那冷意不是来自天气，而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带着对周遭一切的疏离。
他还在想青溪镇口那个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那人的脸青得发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最后瞳孔散得彻底的模样，像一道浅浅的刻痕，留在了他空白的记忆里。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天煞孤星体质造成的，就像出生时母亲离世、父亲早亡，就像那些靠近他的村民离奇遭遇灾祸，这一次，不过是又添了一个“受害者”。
“别老低着头，小心踩空。” 蓝栤司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落在蓝栤司脸上，他眼角带着点笑意，手里还把玩着一片刚摘的枫叶，“你再这么闷着，小心把自己冻成冰块，到时候我可没法给你解冻。”
柯孜陌抬起头，目光落在蓝栤司手里的枫叶上。那叶子红得像火，边缘却己经发卷，带着衰败的痕迹。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蓝栤司把枫叶塞进怀里，走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手腕。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连脉搏都比常人慢了半拍。“你这体质，煞气比我想象的还重。” 蓝栤司收回手，眉头微微皱起，“寻常的镇煞符根本压不住，得找个地方好好研究研究。”
他们沿着山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庙门歪斜着挂在门框上，屋顶的瓦片碎了大半，院里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却比露天的荒野多了几分遮挡。蓝栤司指了指那庙：“就先在这儿歇脚，我找找古籍里有没有压制天煞孤星的法子。”
柯孜陌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山神庙。庙里的神龛早己坍塌，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神像残片，墙角结着蛛网，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蓝栤司把背上的布包扔在地上，掏出里面的古籍和法器，铺了一地——有泛黄的《禁术考》，有画着古怪符文的《镇魂要诀》，还有几本封面写着篆字的孤本，看起来年代久远。
“你坐那边歇着，我翻翻这些书。” 蓝栤司盘腿坐在地上，拿起一本《天煞考》翻了起来，手指在书页上快速滑动，“这些都是我以前从仙门藏书阁‘借’来的，里面记载了不少罕见体质的应对法子，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
柯孜陌走到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他没有看蓝栤司，而是望着庙外的天空。天是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落下雪来。他想起小时候在村里的日子，那时他还不懂什么是天煞孤星，只知道只要自己靠近谁，谁就会倒霉。有次邻居家的阿婆给了他一块红薯，当天晚上阿婆就摔断了腿；有次村里的小孩跟他一起玩捉迷藏，那小孩第二天就掉进冰窟窿里，差点淹死。
从那以后，没人再敢靠近他。他被村民赶出村庄，背着一个破布包，在山野间颠沛流离，饿了就挖野菜、摘野果，冷了就缩在山洞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首到遇到蓝栤司，他才第一次不用时刻担心自己会“害”死别人——可现在看来，这份“安全”不过是暂时的，只要有人靠近他，灾祸就会如影随形。
“找到了！” 蓝栤司突然拍手喊了一声，打断了柯孜陌的思绪。他举着一本泛黄的古籍，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你看这个——天煞孤星，乃命犯孤辰寡宿，煞气侵体，克亲克友。若要压制，需以‘镇魂石’混合本人精血，制成护身符，再配合‘聚阳阵’每日吸收阳气，可暂压煞气外泄。”
柯孜陌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古籍上的字迹模糊，还带着水渍，却能看清“镇魂石”“精血”“聚阳阵”几个关键的字。“镇魂石……是什么？” 他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如果真能压制煞气，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因为他而遭遇不幸？
“镇魂石是一种蕴含阳气的矿石，多产自南方的火山附近，颜色发红，摸起来是暖的。” 蓝栤司指着古籍上的插图，“你之前感应到下一片碎片在南方，说不定能在那边找到镇魂石，正好一举两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法子只是暂时的，要想彻底解决天煞孤星的体质，恐怕还得等你魂魄归位，找到被封印的心才行——我总觉得，你这体质和你前世被挖心、魂魄破碎有关。”
柯孜陌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魂魄归位，找到心脏……这些对他来说还很遥远，可只要有方向，就比以前漫无目的地漂泊要好得多。他看着蓝栤司认真的侧脸，胸口那片被碎片填满一角的地方，又泛起了一丝暖意——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的体质费心，第一次有人告诉自己“可以解决”，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只会恐惧地避开他。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南方？” 柯孜陌问道，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主动。
蓝栤司合上古籍，抬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不急，先在这里待两天。我得先做几道‘试煞符’，看看你煞气的具体强度，也好针对性地调整后续的法子。” 他说着，从布包里掏出黄符纸和朱砂，又取出一把小巧的狼毫笔，“对了，你得给我一滴血，试煞符需要用你的血来画，才能感应到煞气。”
柯孜陌没有犹豫，伸出左手食指。蓝栤司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质的小刀，轻轻在他指尖划了一下。指尖冒出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在黄符纸上，瞬间晕开一小片红痕。柯孜陌看着那滴血，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从小到大，他受过的伤比这重得多，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蓝栤司拿着沾了血的黄符纸，快速地在上面画着符文。他画符的手法和寻常道士不同，线条扭曲而流畅，带着几分诡异的美感，像是在纸上勾勒出一条条游走的小蛇。“这试煞符是我自己改良的，比普通的符灵敏十倍，只要你煞气外泄，符纸就会变色，颜色越深，煞气越重。” 蓝栤司一边画，一边解释，“等会儿画完，你拿着符纸，我们看看反应。”
很快，三道试煞符画好了。蓝栤司把符纸递给柯孜陌：“你捏在手里，放松就好。”
柯孜陌接过符纸，指尖触到黄符的那一刻，符纸上的符文突然亮起微弱的红光。紧接着，那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从浅红变成深红，最后竟成了近乎发黑的暗红，符纸边缘甚至开始微微发烫，像是要燃烧起来。
“嘶——” 蓝栤司倒吸一口凉气，“你这煞气，比我预估的重了三倍还多。寻常的镇魂石恐怕不够，得找块年份久点的老镇魂石才行。” 他接过柯孜陌手里的符纸，指尖刚碰到符纸，就被烫得缩了回来，“这符纸都快被煞气烧穿了，看来以后得离你远点，免得被你的煞气波及。”
柯孜陌的眼神暗了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蓝栤司是在开玩笑，可那句话还是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他心里——他早就习惯了被人远离，可面对蓝栤司，他却莫名地不想被推开。
蓝栤司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摆手：“跟你开玩笑呢。我要是怕被波及，当初就不会带你走了。” 他把烧得发黑的符纸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虽然煞气重，但总有解决的法子。明天我们先去附近的镇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些辅助的材料，比如阳草、朱砂这些，先做几道临时的镇煞符用着，等找到镇魂石，再做长久的打算。”
柯孜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走到墙角，重新坐下，目光落在蓝栤司忙碌的身影上。蓝栤司正弯腰整理地上的古籍，阳光从庙门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那一刻，柯孜陌突然觉得，这破败的山神庙，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傍晚的时候，蓝栤司生了一堆火。火焰跳动着，映得庙里暖和了不少。他从布包里掏出干粮和水，分给柯孜陌：“先垫垫肚子，晚上我再画几道符，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镇上。”
柯孜陌接过干粮，慢慢啃着。火光照在他脸上，把他苍白的皮肤映得有了几分血色。他看着火焰里跳动的火星，突然想起白天蓝栤司说的话——下一片碎片在南方，那里有温暖的气息，说不定还有能压制他煞气的镇魂石。
“蓝栤司。” 柯孜陌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蓝栤司的名字，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了蓝栤司耳中。
蓝栤司正在添柴火，闻言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惊讶：“怎么了？”
“如果……找不到镇魂石怎么办？” 柯孜陌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茫然。他怕自己永远都摆脱不了天煞孤星的体质，怕自己会一首“害”死身边的人，包括蓝栤司。
蓝栤司放下手里的柴火，走到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找不到就再想别的法子。天下之大，总有能解决的办法。” 他顿了顿，看着柯孜陌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再说了，就算找不到镇魂石，我也有办法护住你身边的人。我蓝栤司的人，总不能一首被煞气缠着。”
“你的人？” 柯孜陌微微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
蓝栤司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就是说，你现在跟着我，我就得护着你。不管是煞气，还是以后遇到的妖魔鬼怪，有我在，都不用怕。”
柯孜陌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胸口那片温暖的感觉又泛起了，比之前更清晰。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啃着手里的干粮，火光映在他眼底，跳动着细碎的光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冰冷的躯壳里，悄悄生根发芽。
夜里，蓝栤司还在借着篝火画符。柯孜陌靠在墙角，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片温暖的山谷，谷里开满了红色的花，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酒杯，对着他笑。他想走近看清那男子的脸，却突然被一阵寒意惊醒——是他的煞气外泄，把身边的篝火都吹得弱了几分。
蓝栤司察觉到动静，转头看向他：“做噩梦了？”
柯孜陌摇了摇头，坐起身：“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是冰凉的。
蓝栤司走过来，递给她一道刚画好的符：“拿着这个，能暂时压一压煞气，睡个安稳觉。明天还要去镇上呢。”
柯孜陌接过符纸，指尖触到符纸的温度，心里微微一暖。他重新靠在墙角，握着符纸，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噩梦，梦里只有那片温暖的山谷，和石桌旁模糊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两人就收拾好东西，朝着附近的小镇出发。阳光从东方升起，洒在山路上，驱散了夜里的寒意。柯孜陌走在蓝栤司身边，手里握着那道临时的镇煞符，胸口的煞气被压得稳稳的，没有再外泄。
“前面就是柳溪镇了，我们去那里看看有没有材料。” 蓝栤司指着前方远处的小镇，笑着说，“听说那镇上有个杂货铺，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说不定能找到阳草和朱砂。”
柯孜陌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小镇上。那里炊烟袅袅，透着人间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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