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院的墨香里,总飘着点说不清的火药味。
绿水捧着砚台,指尖沾着墨汁,故意往粗布裙上蹭了蹭。原本就发白的料子,添了几块黑渍,更显得寒酸。她低着头,眼梢却扫着坐在窗边的李氏。
李氏正对着铜镜描眉,金步摇在鬓边晃,映得镜中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一半亮一半暗。今儿个大君歇在雪姬院里,昨儿个是芙蓉轩的玉露,前儿个……绿水在心里数着,这半个月,大君没踏过夫人院的门。
“磨个墨也磨不利索?”李氏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扎过来。
绿水手一抖,墨锭“啪”地掉进砚台,墨汁溅出来,溅在铺好的宣纸上,晕开一大团黑。
“奴婢该死!”她“扑通”跪下,额头几乎贴地,“奴婢笨手笨脚,污了夫人的好纸……”
李氏瞥了眼那团墨迹,又看了看绿水裙上的黑渍,嘴角撇了撇,没再骂。
这己经是绿水这个月第三次“犯错”了。第一次是给花瓶换水,“不小心”打碎了个粗瓷碗;第二次是铺床,“笨手笨脚”扯掉了床幔的流苏;这次更“蠢”,首接毁了张上好的宣纸。
她就是要让李氏觉得,自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蠢货。
蠢货没威胁。
李氏放下眉笔,起身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一排排书,突然停在《女诫》上。“大君昨儿个在雪姬院里听曲,听说那贱婢唱了支新调,引得他笑了半夜?”
绿水低着头,心里却猛地一紧。来了。
她早摸清了,李氏的火气像引线,一点就炸,而引线的另一头,总系着“大君和别的女人”。
“奴婢……奴婢没听说。”绿水故意装傻,声音发颤,“奴婢只知道,夫人院里的兰花开得正好,比别处的都香。”
这话踩在了李氏的痒处。她最得意自己院里的兰花,是去年从济州岛特意运来的品种,全府独一份。
李氏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走到窗边看花,语气却还带着酸:“香有什么用?男人的心,跟这花一样,说谢就谢。”
绿水趁机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替她捏肩膀。力道不重不轻,正好能缓解久坐的酸麻——这手艺是她在张府伺候金氏时练的,知道拿捏分寸。
“夫人说笑了。”绿水的声音放得更柔,“大君心里哪能没夫人?前儿个奴婢听管家说,大君特意让人给府里添了新的暖炉,第一个就送来了夫人院,这不就是疼您吗?”
李氏的肩膀僵了一下,随即松了,嘴角偷偷勾起一点。
绿水心里冷笑。果然,再厉害的主子,也架不住几句好话。齐安大君那暖炉是给所有院子都添了,不过是她故意掐掉了后半句。
“他疼我?”李氏哼了一声,语气却软了,“他疼的是那些狐狸精的脸蛋子!你看雪姬那骚样,一天换三套衣服,不是露胳膊就是露脚踝,哪有半点规矩?”
绿水手上的劲加重了些,捏在李氏肩胛骨的穴位上:“夫人端庄大方,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哪能跟那些……玩意儿比?她们不过是些玩意儿,新鲜劲过了,也就扔了。”
“玩意儿”三个字,李氏爱听。她转过身,拉着绿水的手往桌边坐,眼神里多了点亲近:“你这丫头,看着笨,倒会说话。”
绿水赶紧低下头,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奴婢说的是实话。夫人您是金枝玉叶,她们是路边的野草,怎么比?”
李氏被哄得眉开眼笑,命人端来点心。绿豆糕是用蜂蜜拌的,甜得发腻,绿水却小口小口地吃着,假装很稀罕。
“你不知道,”李氏咬着糕,突然压低声音,“昨儿个大君在雪姬院里摆宴,让她跳什么《天魔舞》,听说跳得衣不蔽体,那些个奴才看得眼睛都首了!”
她的手指捏紧了帕子,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被绞得变了形:“他就喜欢这些下贱的调调!当年我嫁过来时,母亲教我的规矩,他倒嫌古板了!”
绿水的心里像揣了个算盘,噼里啪啦地响。
大君好面子,却偏爱低俗的乐子——这是个矛盾,也是个空子。
夫人爱听奉承,尤其爱听自己比别的姬妾高贵——这是痒处,得常挠。
雪姬是夫人的眼中钉,手段是“骚”和“放浪”——这是软肋,能用来借力。
她假装没听懂李氏话里的火气,只是憨憨地笑:“夫人您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大君总有累的那天,到时候自然知道夫人的好。”
李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飘向窗外,望着大君居住的主院方向,久久没动。
绿水悄悄退到一旁,拿起扫帚打扫地上的碎瓷片——那是前几天她故意摔的碗。指尖被瓷片划破,渗出血珠,她却像没看见,只是把碎片扫进簸箕,心里的“生存手册”又多了几笔:
一、夫人晨起梳妆时,多说“这支步摇衬得您年轻”,少说“大君今儿个起得早”。
二、听到雪姬的名字,就骂“狐狸精”,准没错。
三、大君送来的东西,哪怕是颗烂果子,也要捧着说“大君心里记着夫人呢”。
这些规矩,比张府的竹鞭还管用。
傍晚,大君的贴身小厮来传话,说晚上要在夫人院用晚膳。李氏的眼睛瞬间亮了,忙命人备菜,翻出压箱底的红绸裙,连珠翠都比平时多插了几支。
“绿水,你看我这样好不好?”李氏对着镜子转圈,像个等着情郎的小姑娘。
绿水看着她鬓边晃得厉害的金簪,突然说:“夫人,奴婢觉得……不如戴那支珍珠钗?”
李氏愣了一下:“珍珠钗?那不是去年大君送的吗?都旧了。”
“旧才好呢。”绿水低下头,声音诚恳,“大君见了,定会想‘夫人还戴着我送的钗’,心里保准熨帖。那些新首饰再好看,哪有这份心意重?”
李氏的眼睛更亮了,忙换了珍珠钗,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你这丫头,真是我的福星!”
绿水笑着应承,心里却冷得像冰。
她太懂这些男人了。张汉弼喜欢听“大人清廉”,齐安大君喜欢听“您比国王还威风”,他们爱的不是奉承话,是话里那个被捧得高高的自己。
晚膳时,齐安大君果然夸李氏:“还是你懂事,不像雪姬,一天到晚就知道胡闹。”
李氏笑得温柔,给大君布菜的手都在抖:“殿下喜欢就好。”
绿水站在角落里,看着大君油光满面的脸,看着李氏强装出来的贤淑,突然觉得这满桌的山珍海味,还不如柴房里的粟米饼实在。
至少粟米饼不会骗人。
大君喝多了,开始吹嘘自己在朝堂上如何受国王赏识。李氏一个劲地附和:“殿下真厉害!”
绿水低着头,给他们添酒,耳朵却没闲着。大君说漏了嘴,提到明天要去城外的别院,“雪姬那丫头吵着要去看桃花”。
李氏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端酒杯的手紧了紧。
绿水心里的算盘又响了。
她悄悄退出去,找了个借口去后院打水。路过雪姬的院子时,听见里面传来笑声,雪姬正在教婢女唱新曲子,歌词浪得很。
绿水打了水,往回走,路过花园时,故意“不小心”把水桶撞在桃树上,惊飞了几只鸟。
第二天一早,李氏就听说了雪姬要跟大君去别院的事。她没闹,只是坐在窗边叹气,手里捻着那支珍珠钗,钗尖都快被捏断了。
绿水端来茶,轻声说:“夫人,昨儿个奴婢打水,看见后院的桃花开得正好,比城外的艳多了。”
李氏没理她。
绿水又说:“雪姬姑娘要去城外看桃花?听说那边风大,怕是要吹乱了头发,哪有在府里自在?”
李氏的手指动了动。
绿水低下头,声音像蚊子哼:“其实……奴婢昨儿个听见雪姬姑娘说,‘城外的桃花再艳,也不如在大君面前跳支舞’……”
“啪!”
李氏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了绿水一身。
“反了她了!”李氏猛地站起来,珠钗都晃掉了,“真当我好欺负?!”
绿水赶紧跪下,装作吓坏了的样子:“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说的……”
李氏却没骂她,只是来回踱步,眼神越来越冷。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对绿水说:“去,把我那盒‘醉春风’拿来。”
绿水心里一动。那是李氏藏着的香料,据说混在茶里,能让人浑身发软,提不起力气。
她低着头,快步去取香料,后背的伤口(昨天故意撞在柱子上的)还在疼,却疼得痛快。
她知道,李氏要动手了。
而她要做的,只是递上那把刀。
这府里的日子,果然比张府有趣。
没有竹鞭,却有比竹鞭更狠的东西——嫉妒、虚荣、男人的面子。
绿水跪在地上,听着李氏咬牙切齿地吩咐如何“安排”雪姬的茶水,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
笑得像只刚偷到鸡的狐狸。
她的“生存手册”最后,该再加一句:
主子的弱点,就是奴才的活路。
而活路,从来都沾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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