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指尖在28片手稿碎片上滑动，宣纸的毛边刺得指腹发麻，像触到了父亲当年车间里的铁屑。他把碎片按页码拼在博物馆的玻璃展柜上，月光透过窗棂，在纸上投下网格状的光斑，像给记忆打了层柔光。李父的铅笔批注突然连成了完整的句子，像条从时光里游出来的蛇，每个字都带着石墨的冷光。
“平台早期股东王某某，利用1998年工厂裁员名单，将‘被迫下岗’改为‘自愿离职’，侵吞补偿款共计78万——”第17片碎片归位时，批注的弧度突然变得锋利，“今日与王对峙，他说‘字能改，命也能改’。”陈默的呼吸撞在玻璃上，凝成白雾，他想起李曼父亲的“意外”——1998年冬天下班路上被“失控”的货车撞倒，肇事司机的车牌号至今查不到，像从人间蒸发。
手稿背面的铅笔印透过宣纸渗出来，是串银行账号，尾号“7319”和资本方首席律师的私人账户只差一位。陈默突然想起父亲烟盒里的纸条，上面也有这串数字，后面跟着“烟盒纸能当证据”的字迹，当时以为是胡话，现在看来，那是父亲用生命记下的密码。
“铁规2.0”发布会的聚光灯亮得刺眼，CEO举着镀金话筒的手在发抖，昂贵的袖扣反射着虚伪的光。“全新算法将彻底净化记忆污染，”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让每个用户都活在阳光里，再也不必看见那些生锈的过去。”台下的资本方代表掌声雷动，鳄鱼皮公文包上的logo在灯光下闪，像块凝固的血。
李曼突然撞开侧门，阀门代码的打印纸攥得发白，边角硌进掌心。父亲的日记在腋下鼓成个硬包，封面的玉兰花被汗水浸成深褐色。“阳光？”她的高跟鞋踩在红地毯上，发出决绝的响，“你们的阳光，是用我们的血汗和记忆烧出来的！1998年的补偿款，你们花得安心吗？”
技术总监的手刚摸到紧急关停按钮，大屏幕突然被雪花纹覆盖，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小雅的声音透过音响炸响，带着修鞋刀般的锋利：“这是1998年工厂最后一次广播，这是《都市狂婿》第17章，这是现在——”三重画面开始混剪：广播员哽咽的“今天我们告别工厂”、小说里“暖气片流出锈水”的描写、现实中全国阀门锈迹组成的“真相”二字，在大屏上旋转、重叠，像个不停裂变的原子，把“阳光”的谎言炸得粉碎。
台下的“找骨党”突然举起烟盒纸，密密麻麻的小字在灯光下泛着白，像无数只展开翅膀的蝴蝶。“这是我们的故事！”老周的吼声从后排传来，震得吊灯摇晃，他举着的烟盒纸上，父亲的笔迹被无数人描摹，“1998.12.3，补偿款被改”的字样叠成了厚厚的墙，挡住了资本方代表们惊慌的脸。
张总监在发布会后台的碎纸机前发抖，手里的U盘沾着汗，金属壳上的指纹乱得像团麻。1998年的原始补偿协议正被绞成纸浆，纸屑飘在他的鳄鱼皮鞋上，像场迟来的雪。“你当年偷改了我的考勤！”老周的军大衣突然堵住门口，扳手的红布条扫过张总监的脸，带着机油味，“把我三个月的加班改成零，就为了让我不够下岗补偿资格！我媳妇住院等着这笔钱，你知道吗？”
工人们从西面八方涌过来，掏出各自的“记忆锚点”。老张捧出个生锈的饭盒，里面的饭粒己经碳化，结成硬块：“这是我爸最后一天在厂里吃的饭，他说‘菜里有铁味’，后来才知道，是他吞了枚钉子要去跟厂长拼命，没来得及咽下去。”王阿姨的女儿举着张烟盒纸，上面是母亲上访被打的记录，血渍晕染了“公平”两个字：“你们说这是‘负面记忆’，可这是我妈流的血，擦不掉！”赵凯父亲的修鞋刀戳在墙上，刀痕里嵌着1998年的报纸碎片，头条标题“下岗工人自愿离职，喜迎新生活”的铅字己经发灰：“上面有你们伪造的名单，我爸的名字后面，是别人的手印！”
陈默推开发布会的大门时，手稿碎片在他怀里发烫，像揣着团燃烧的烟丝。“我来读《铁锈与花》的结局。”他的声音压过了CEO的咆哮，在空旷的会场里回荡，“老王没拿到补偿款，但他的烟盒纸被工友们传抄，最后贴满了整个车间。每个字都沾着机油，每个标点都带着体温，资本方派人来撕，撕了一层又一层，底下永远有新的字冒出来——”
台下的读者突然举起手抄本，三万本《铁锈与花》的结局在灯光下展开，字迹五花八门，有钢笔的流畅，有铅笔的钝拙，甚至有血写的歪扭，却都写着同样的结尾。“这就是证据链。”陈默的目光扫过惊慌的资本方，扫过那些试图用算法抹去记忆的人，“不是冰冷的代码，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没被偷走的记忆，是烟盒纸烧起来时，字变成的蝴蝶。”
财经频道的首播画面里，平台股价的曲线突然垂首下坠，像把折断的扳手，绿色的跌幅数字刺眼得像警报灯。就在这时，所有用户的手机弹出《都市狂婿》的最新章节推送，标题是“锈迹里的真相”：“主角用异能看见资本方账本上的锈迹，那不是铜绿，是无数工人的血汗，是被改了三次的补偿协议上的墨迹，是烟盒纸烧起来时，字变成的蝴蝶，停在账本的裂缝上，再也不肯飞走。”
李曼突然跃上舞台，捡起张总监掉在地上的美工刀，在铁板上刻下阀门代码。火星溅在CEO的定制西装上，他尖叫着后退，昂贵的布料被烫出个洞。“这才是永远删不掉的文本。”李曼的刀刃划过铁板，声音比代码更锋利，每道刻痕都像在为1998年的亡魂立碑，“1998年的债，该还了。欠我们的补偿款，欠我们的真相，欠我们的记忆，一笔都不能少。”
台下的“找骨党”开始合唱车间的老歌，跑调的旋律里混着抽泣声和掌声。陈默看见父亲的手稿碎片在玻璃展柜上发光，李父的批注、母亲的烟盒纸、老周的考勤记录，所有被撕碎的记忆正在重新拼合，像朵从铁锈里开出来的花，花瓣上还沾着机油，却比任何温室里的玫瑰都要倔强。
张总监突然跪倒在地，从碎纸机里掏出团没绞碎的纸，手抖得像筛糠。“这是我爸的忏悔信。”他的声音比纸还轻，几乎要被歌声淹没，“他说当年收了三千块，改了五十个人的名单，后来得了肺癌，咳出来的痰里都带着血，说‘是那些人的血’。”纸团展开，上面有个褪色的红手印，和陈默父亲工作证上的一模一样，边缘都带着点机油的黑。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像给这场迟到的审判伴奏。资本方的代表们试图从后门溜走，却被举着烟盒纸的读者堵住，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着光，像当年车间里永不熄灭的机床灯。小雅的声音在音响里笑着，带着点恶作剧的得意：“所有证据都备份到了区块链，顺便同步给了税务局和公安局——文学救不了世界，但能让偷东西的人，无所遁形。”
陈默摸出父亲的烟盒，里面的断铅笔还能写。他在舞台的铁板上，在李曼刻下的代码旁边，补了行字：“完。但记忆永不落幕。”阳光从发布会的天窗照进来，落在代码和字迹上，泛着温暖的光，像无数个被记住的日子，终于迎来了春天。
老周的军大衣上落了片玉兰花，他把它捡起来，夹进陈默的手抄本里：“这是给你爸的，他总说车间门口的玉兰花开了，日子就快好了。”陈默看着台下依旧举着烟盒纸的人们，突然明白，所谓文学复仇，从来不是要毁灭什么，而是要让那些被遗忘的，重新被记住；让那些被偷走的，重新被归还；让那些用铁锈和血泪写成的故事，永远活在字里行间，活在每个不肯忘记的人心里。
风穿过会场的门窗，带着玉兰花香和铁锈味，吹向远处的城市。烟盒纸拼成的证据链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看，我们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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