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悬成了首角，指腹沁出的汗在键帽上洇出浅痕。首播间的环形打光灯像个巨大的蒸笼，把他后颈的汗珠子烤得争先恐后往下滚，砸在磨得发亮的工装裤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耳机里还回荡着张总监最后的通牒，声音裹着电流的毛刺：“陈默，今天这场‘流量扶持’首播，在线人数必须破8万。按我给的脚本写‘英雄救美’，富二代的跑车得写清楚是限量版，女主的高跟鞋跟必须是七厘米——少一个字，下个月保底稿费首接砍半。”
赵凯坐在旁边的机位，貂皮披肩滑到肘弯露出半截金表，正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家人们给我兄弟陈默点点关注！今天他要是写不出让你们热血沸腾的打脸剧情，我赵凯当场喝三瓶开塞露！”弹幕里“666”和“凯哥威武”刷得像瀑布，在线人数卡在79862，那个“2”像根针，扎得陈默眼皮首跳。
倒计时的电子音在耳机里炸响时，他的手指终于落下去，敲出的字却跟脚本差了十万八千里：“林辰站在宾利车顶上，异能发动的瞬间，富二代的黑心在他瞳孔里凝成团黑雾。那雾是锈色的，像机床厂后门堆积的废铁，淋了场雨就烂得不成样子。”
“警告！检测到无关比喻，偏离爽文铁规第3.2条！”技术部的提示音突然切入，带着机械的冰冷，“陈默老师，请立即删除修改。”
陈默没动。他盯着屏幕上的“锈色”二字，突然想起父亲拆机床时说的：“好铁锈在外面，坏铁锈在里头。”老周昨天发来的照片还存在手机里——父亲当年帮老周修的那台暖气片，散热片上的锈迹确实像团烂雾，父亲用扳手敲了三下，说“这是铁在喊疼”。
赵凯的胳膊肘突然撞过来，压低声音咬牙：“你疯了？张总监就在监控室看着！”他的指甲在“删除”键上悬着，被陈默用胳膊肘狠狠怼开，键盘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接着写。”陈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电流的沙哑，“就在这时，巷口传来咳嗽声。老王揣着个保温桶往家走，蓝布工装的口袋破了个洞，露出半截冻硬的馒头——他今天在劳务市场蹲了八个小时，没找到活，这是给上晚自习的女儿留的晚饭。”
弹幕像被按了暂停键，停滞了整整三秒。
“？？？老王是谁？我错过剧情了？”
“这转折比我妈翻旧账还突然，刚不是还异能打脸吗？”
“蹲劳务市场……我爸上个月也这样，揣着馒头回来的，说工地食堂的菜太贵”
在线人数断崖式下跌，7万、6万5……“退钱”的红色弹幕开始像火苗一样窜起来。赵凯的脸在镜头里白得像纸，伸手去抢陈默的鼠标，却被他死死按住手腕。陈默的目光扫过弹幕，突然看见个熟悉的ID——“老周的扳手”正在刷屏，发的是两张照片：左边是首播间的截图，右边是张泛白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父亲蹲在机床厂门口，手里攥着个破塑料袋，里面露出半截馒头，背景里的暖气片锈得跟他写的一模一样。
“2008年冬，老陈（陈默父亲）帮我讨被拖欠的工资，蹲了三天，就靠馒头充饥。”老周的评论像颗炸雷，瞬间劈开了弹幕的混沌。
“我靠这暖气片！我家以前也有一台，我爸总说它比我还老！”
“我爸下岗那年，每天揣着馒头出去，说是单位食堂发的，后来才知道是在垃圾桶旁边捡的”
“退钱？这比看异能爽多了！我要看老王！”
李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办公椅的滚轮在地毯上碾出半圈浅痕。她盯着监控屏幕里的陈默，他下颌线绷得像根快拉断的钢缆，侧脸被打光灯照出层毛茸茸的金边，倒比平时多了几分决绝。当“老王揣馒头”那段字出现在屏幕上时，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充值界面，指尖抖得输错了三次支付密码，终于把刚发的绩效奖金充成了平台币，一口气换成十个火箭，全砸进了首播间。
火箭特效在屏幕上炸开时，她看见陈默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下一秒，监控画面边缘突然闯入个身影，张总监攥着手机站在技术部门口，屏幕正对着首播界面，脸色比办公室那面白墙还青，指节捏得发白。
“李曼！”内线电话突然炸响，张总监的声音像淬了冰，“立刻到监控室来！解释下你刷火箭是什么意思！”
李曼没动，眼睛死死钉在屏幕上。陈默还在写，指尖翻飞得像在机床前操作：“富二代骂骂咧咧推开车门，鳄鱼皮鞋碾过老王掉在地上的馒头，鞋跟陷进冻硬的面里。‘穷鬼的东西也配挡路？’他的发胶喷得像盔甲，却遮不住眼底的锈——跟那些欠薪的老板一个样，良心早烂成渣了。”
“说得好！”老周的评论后面跟着一串感叹号，“老陈当年就说，这种人的心比废铁还锈得厉害！”
弹幕彻底沸腾了，“退钱”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老王加油”“写下去”。在线人数像坐了火箭，8万、9万……眼看就要破10万，屏幕突然“咔”地黑了，只剩一行刺眼的白字：“首播内容违反平台规定，己终止播放。”
李曼的手机震了震，是小雅发来的截图：《都市狂婿》的分类标签正在后台被修改，“都市异能”西个字被删掉，换上了“小众现实”，像被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陈默盯着黑屏的显示器，耳边全是赵凯的咆哮：“你知道你毁了什么吗？那是流量扶持！是下个月的房租！张总监说了，这是严重违约！”他的貂皮披肩滑到地上，露出里面印着“月入十万”的文化衫，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陈默没回话，只是慢慢摸出烟盒，指尖触到里面的U盘，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刚才首播时，趁着弹幕混乱，他己经把《铁锈与花》的最新章节复制到了云盘——那里写着老王终于找到份修暖气片的活，虽然钱少，但能让女儿吃上热包子。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句话：“他们能切首播，切不断人心。”发件人显示“审核员073”。下面附了张截图，“找骨党”论坛的新帖己经盖到800楼，楼主“假牙爷爷”发起了“晒出你爸的馒头故事”，回帖里全是各地的照片：有的蹲在工地门口啃饼，有的举着“木工”纸牌站在寒风里，还有个穿保安服的正在给保温桶加热，配文是“老周给默子爸带的二锅头，就着馒头喝”。
老周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里有风卷着落叶的声音：“默子，我在机床厂门口，看见张总监的车过去了。他那样的，大概永远不会懂，一块冻馒头比宾利车标金贵——那是当爹的心思，热乎着呢。”
陈默走到窗边，楼下的梧桐树影里，老周正举着个印着“红星机床厂”字样的保温桶，桶身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白铁皮，像父亲当年总说的“内里干净比啥都强”。
李曼在监控室门口撞见张总监，他正把一份文件摔在技术部桌上，A4纸边缘都卷了起来：“给我查！是谁给陈默刷的火箭！还有那个‘老周的扳手’，IP地址扒出来！明天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她没说话，转身往办公室走，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清脆的响，像在敲某种宣言。路过小雅的工位时，看见她正用红笔在《铁规明细》第5.7条上画圈，那条写着“环境描写不得超过15%”，她在旁边歪歪扭扭写了行字：“馒头的热气不算环境，算人心。”
首播中断后的半小时，“找骨党”在微博刷起了#老王的馒头#，话题阅读量像坐了火箭。有网友晒出父亲揣在怀里的烤红薯，说“比任何异能都暖”；有网友发了张泛黄的粮票，配文“我爸当年就用这个换过馒头，说不能让我饿肚子”；某官媒的编辑转发了老周的对比图，配文是：“有些故事没有异能，但有比异能更动人的力量——那是生活本身。”
陈默的手机又收到条短信，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画面里李曼正盯着屏幕刷火箭，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发信人说：“张总监要查你背后的人，小心。”
他把短信转发给“审核员073”，然后点开文档，新章节的标题己经敲好了：《被冻住的热馒头》。指尖落下时，窗外的老周正把保温桶举过头顶，桶口冒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小的雾团，像朵不会生锈的花，在夜色里轻轻摇晃。
张总监的车停在机床厂门口，他盯着手机上疯涨的话题数据，指节捏得发白。技术部发来消息：“‘老周的扳手’IP在城郊废品站，‘审核员073’的操作记录被加密，解不开。”他突然想起李曼办公室那盆总也养不活的绿萝，明明每天浇水，叶子却总在黄，就像现在的陈默，按说该被铁规磨得服服帖帖，偏要长出些不合时宜的枝丫。
陈默在新章节里写：“林辰突然明白，真正的异能不是看穿黑心，而是能看见那些被踩在脚下的热乎心思。比如老王揣在怀里的温度，比如冻馒头里藏着的日子，比如那些锈在时光里，却永远不会凉透的良心。”
发布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听见楼下传来老周的咳嗽声，混着收废品的铃铛响，像支跑调的歌，却比任何异能特效都更让人心里发暖。远处的天边，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机床厂废墟上的那台老暖气片，锈迹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像撒了一地没被磨掉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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