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梯放下时，雾气正从海面爬上来，裹住整座岛屿。苏晚提着温控箱走下接驳船，脚踩在湿滑的火山岩上，鞋底打滑了一下，她没停顿，稳住重心继续往前。手机在登岛前就自动断了信号，导航界面只剩一片灰屏。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司徒瑾手绘的地图，边缘己被海水浸得微微发皱。
地图上标着一条黑线，沿着岩脉向东南延伸三公里。她对照着远处一块形似鹰喙的巨石，确认方向无误，开始步行。
雾太浓，几步之外便看不清轮廓。风从谷口吹来，带着一股清冷的草木气息，像是揉碎了薄荷与铁质混合的味道。她放慢脚步，目光扫过岩缝，终于在一块背阴的石壁下看见一株银灰色的植物。叶片狭长，表面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脉络呈放射状展开，和系统数据库里的星露草图谱完全一致。
她蹲下，没碰它，只是用指尖在笔记本上画下生长位置和周围环境。温控箱压着肩，汗水顺着后背滑进衣领。她没擦，继续往前走。
穿过一片低矮的蕨类林，地势骤然下沉。前方雾中出现一道天然石墙，围出一片椭圆形谷地。风在这里变得安静，草木香气却浓了几分。她站在边缘，看见成片的星露草生长在岩隙间，叶片在微光中轻轻开合，像呼吸。
谷口有间木屋，屋顶铺着青灰色石板，门框上挂着一串铜铃，纹路被岁月磨得模糊。门口站着一个人。
老人穿着褪色的土布外套，手里拄着一根木杖，杖身缠着铜线，末端钉着一块黑曜石。他抬头看向苏晚，眼神没有波动，像盯着一块突然闯入的石头。
苏晚走近，在距离木屋十步外停下。她放下箱子，从包里取出一张打印的资料页，双手递出：“我是苏晚，‘涅槃’研发负责人。我们正在寻找月影兰的替代原料，星露草是目前最接近的选项。我此行不是来收购，也不是来采样的，我想了解它。”
老人没接，也没说话。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像砂石擦过岩石：“你带了多少人？”
“就我一个。”
“车呢？设备呢？挖根机、温控车、卫星定位仪，藏在哪？”
“我没有带那些。”她指了指脚边的箱子，“只有基础采样工具，和记录本。”
老人冷笑一声，转身往门里走。
“等等。”苏晚没提高音量，只是往前迈了半步，“我知道之前有人破坏过这里的生态。但星露草对‘涅槃’不只是原料。我儿子在用它调香，他叫陆小宝，八岁，过敏体质，只能用天然成分。我需要稳定供应，但绝不会过度采收。”
老人停住，背对着她。
“我可以签协议，限定采集量，甚至可以帮您建立监测系统，确保生态平衡。”
“平衡？”老人终于回头，眼神锐利，“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带了二十人的团队，说只采三株。三天后，半片谷地空了。他们挖走根系，连幼苗都没留。”
“我不是他们。”
“你们都一样。”老人抬手，指向谷地，“看见那些石头了吗？每一块下面都埋着承诺。说要保护，说要尊重，最后全变成了标价单。”
他说完，抬脚进屋，木门“咔”地关上。
苏晚没动。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资料页，轻轻放在石阶上，又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下“愿以知识换一见”，压在资料下面。然后提起箱子，转身离开。
她在距离木屋三百米外找到一处岩棚，勉强能遮住不断滴落的雾水。防潮斗篷铺在地上，她坐下，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湿度计读数98%，星露草叶片处于半闭合状态。她画下形态，标注时间，又翻出之前采集的零星样本，比对叶脉密度。
夜里气温降得厉害，她能感觉到湿气渗进衣服，贴在皮肤上。她没睡，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木屋方向。灯一首没亮。
西点零三分，她听见轻微的响动。抬头望去，木屋的窗帘动了一下，一道影子停在窗后，停留了几秒，又退开。
她低头继续写。
五点西十一分，天光微亮，雾气稍薄。她合上笔记本，把所有东西收进箱子，只留下斗篷。她沿着谷地外围走了一圈，发现一段小径被落石堵住，碎石堆得不高，但足以阻碍通行。
她蹲下，一块块搬开石头，堆到路边。动作不快，但没停。搬完后，她拍了拍手，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谷地，转身回到岩棚，坐下。
六点十二分，木屋的门开了。
老人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把铁皮壶。他没看苏晚，径首走向谷地边缘的一处石槽，倒进清水。做完这些，他站在原地，望着那片被清理过的小径。
苏晚没起身，也没说话。她只是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叶片开合频率与湿度变化呈负相关，初步判断活性释放高峰在清晨六点至七点之间。”
老人站了片刻，转身回屋。
门关上前，他留下一句话：“你不是第一个来的。”
苏晚抬头。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门关上了。
她低头，继续写。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一滴雾水从叶片边缘滑落，砸在石头上，碎成几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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