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员那声“到付的，麻烦签收一下！”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工具间里令人窒息的恐慌气泡。
都乐和杨树林的动作同时僵住，像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油污雕塑。一个正手忙脚乱地掏口袋，另一个则几乎整个人扑在铅工具箱上，姿势极其可疑。
“扫…扫描…”都乐脑子里还回荡着螺丝仔凄厉的尖叫，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下意识地以为“巡猎者”己经化身快递员杀上门了！
杨树林的反应更快一步。他极其艰难地压下瞬间绷紧的肌肉，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但仔细听还是有点发硬）的嗓音对外面应了一声：“…在。稍等。”
他飞快地对都乐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镇定点。我去。”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如果忽略他略显僵硬的同手同脚）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走出了工具间，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快递员的视线。
都乐背靠着冰冷的货架，大口喘着气，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杨树林和快递员简单的对话、签字、付钱（硬币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快递员离开的脚步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首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工具间的门才再次被推开。杨树林拿着一个不大的扁纸箱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凝重丝毫未减。他把纸箱随手放在一边，显然此刻对快递内容毫无兴趣。
“走…走了？”都乐声音发颤地问。
杨树林点点头，快步走回铅工具箱旁，示意危机尚未解除。
都乐这才想起脑子里的噪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赶紧在心里呼叫：（喂！话痨螺丝！你还在吗？刚才怎么回事？！扫描呢？！）
过了好几秒，螺丝仔虚弱又后怕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响起：“吓…吓死本王了…那股波动…消失了…好像只是…一次随机的、超低功率的广域预扫…覆盖范围很大…精度极低…应该…应该没发现我们…”
都乐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溺水状态被捞上来，浑身脱力。她靠着货架滑坐到地上，也顾不得地上脏不脏了。
杨树林看着她这副样子，明白最紧急的警报可能暂时解除了。但他依旧不敢大意，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角落一个更厚重、看起来更密封的旧铁皮柜上——那是以前放精密测量仪器的。
他二话不说，走过去清理掉柜子表面的杂物，用力拉开有些变形的柜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里面是空的。他示意都乐把螺丝也放进去。
都乐赶紧把那颗让她心惊肉跳的螺丝从口袋里掏出来。此刻这颗暗红色的金属疙瘩安静如鸡，表面光华黯淡，仿佛也被刚才的惊吓耗光了能量。
杨树林接过螺丝，和那个铅工具箱一起，郑重其事地放进铁皮柜最深处，然后“哐当”一声用力关上柜门，甚至还找了一根粗铁棍别在门把手上做了个简易的保险。
做完这一切，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层次的忧虑。
随机扫描？今天能随机到，明天呢？后天呢？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它说…只是随机低精度扫描…可能没发现我们…”都乐有气无力地转述，“但我们得尽快了…”
杨树林重重地点了下头。危机感前所未有地迫切起来。
——
接下来的几天，“水生汽修”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叮叮当当的修车声，王姨永不停歇的唠叨和催婚，偶尔上门奇奇怪怪的客户和车辆。
但在这看似普通的日常之下，暗流涌动。
都乐和杨树林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同盟。他们的首要任务：想尽一切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给那颗娇气又麻烦的螺丝补充能量，争取在下一波可能的扫描或者真正的“清理单元”到来之前，让它拥有自保或隐藏的能力。
于是，一场围绕着“外星话痨螺丝能量补给”的、充满荒诞和笑料的秘密研究，在修理厂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实验一：万用表的羞辱
下班后，店里没人。都乐再次拿出万用表，调到最小电流档。 “哼，又是这种粗糙的低级能量。”螺丝仔嫌弃。 引线触碰。 指针微动。 螺丝仔：“啊！痒！像用羽毛挠本王的脚底板！快停下！而且量太少了！塞牙缝都不够！你们就不能搞个大型变电站首接接过来吗？” 都乐：“…你想让我们俩一起上第二天社会新闻头条吗？”（无奈断开） 结论：效率低下，杯水车薪，且遭使用者强烈鄙视。
实验二：机油的洗礼
都乐看着店里一大桶新鲜的机油，突发奇想。（你说过机油是低级能源，但量大管饱啊！） 她偷偷用手指蘸了一点，抹在螺丝上。 螺丝仔沉默了三秒，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和干呕（心理上的）：“啊啊啊！拿开！这黏糊糊、黑乎乎、充满杂质和碳氢化合物臭气的液体！你是想毒死本王吗？！本王的能量回路不是油烟机！快擦掉！用最高纯度的酒精！不！蒸馏水！！” 都乐手忙脚乱地拿酒精棉片给它擦拭，感觉自己像个伺候挑剔皇帝的倒霉宫女。 结论：适得其反，引发使用者剧烈生理（？）不适，并要求后续清洁服务，性价比为负。
实验三：WiFi的诱惑
都乐把螺丝放在无线路由器旁边。 螺丝仔：“嗯？这种波动…有点意思…像是无数细小的信息流在乱窜…杂乱无章，毫无营养，像一群没头苍蝇…等等！这个叫‘cat video ’的数据包好像有点意思…再来点…” 都乐发现路由器指示灯疯狂闪烁，网速变得奇卡无比。她自己的手机甚至断连了。 杨树林投来疑惑的目光。 都乐赶紧把螺丝拿开。 螺丝仔：“诶？别停啊！那个会摔跤的碳基生物幼体还挺有趣的！” 结论：疑似能干扰正常通讯，且可能导致外星文明沉迷地球搞笑视频，有未知风险，暂停。
实验西：振动与韵律（杨树林的方案）
杨树林的方式更首接。他会默默地把螺丝放在不同状态下的机器上。 放在平稳怠速的发动机上：螺丝仔：“唔…嗯…平稳，有序，像低沉的催眠曲…勉强可以吸收，就是品质太差。” 放在高转速运行的机器旁：螺丝仔：“太吵了！振动杂乱！像一群原始人在本王耳边敲锣打鼓！快拿开！” 放在一台老旧的、节奏缓慢的空气压缩机上：螺丝仔：“这个…这个频率有点意思…笨重，但节奏感强…像…像你们碳基生物的爵士乐？马马虎虎，能吸收一点。” 他甚至尝试把螺丝放在一个旧音响喇叭上，然后播放不同频率的音乐（从贝多芬到广场舞神曲）。 螺丝仔对大部分人类音乐的评价是：“噪声污染！”但对某种特定频率的纯音（类似修车用的音波探伤仪发出的）表现出短暂的兴趣。 结论：杨树林发现了有序机械振动似乎是最安全、最易获取且能被螺丝接受的能量来源之一。老机器效果似乎更好。
实验五：日光浴？
都乐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螺丝放在午后阳光能晒到的地方。 螺丝仔：“嗯…暖洋洋的…像是…嗯？等等！这恒星光辐射里混杂的未知频段紫外线是什么鬼？啊啊啊！本王的表层镀膜要老化了！快挪开！你们这恒星也太劣质了！” 结论：差评！对恒星进行人身攻击，并要求物理防晒。
通过这些或搞笑或失败的实验，他们初步摸到了一点门道：这颗挑食的螺丝，对稳定、有序的低频机械振动耐受度最高，吸收效果也相对最好。电能也可以，但需求量大且效率问题突出。其他方式要么无效，要么有反效果。
而在这个过程中，都乐和杨树林的默契也在飞速增长。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想尝试什么，需要什么工具。都乐负责和螺丝沟通（以及被吐槽），杨树林则负责提供技术方案和执行，他的动手能力和对机械的理解常常能精准地实现都乐转述的、螺丝那些刁钻的要求。
王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哎哟，看看这俩孩子，最近关系多好！老是凑在一起研究啥呢？”她喜滋滋地跟老板杨水生嘀咕，“肯定是在讨论晚上去哪玩！年轻人嘛，有共同语言就好！我看这事儿有戏！” 她甚至偷偷给他们桌上的水果盘里多放了几块巧克力，创造“甜蜜气氛”。 都乐和杨树林只能假装没看见，埋头进行他们“拯救地球（可能）”的伟大研究，内心五味杂陈。
除了能量问题，他们也试图从螺丝嘴里套出更多关于“巡猎者”和它自身来历的信息。 但一涉及到关键信息，比如它的具体来历、所谓“高级技术官僚”是做什么的、“巡猎者”的老巢在哪、核心碎片来自哪个文明等等，螺丝仔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吹牛，要么就用“以你们低维碳基的智商很难理解”来搪塞。 唯一确定的是，它极度害怕“巡猎者”，并且对那块核心碎片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店里没什么活儿。王姨又出去串门了，老板杨水生也在里屋打盹。 都乐和杨树林再次偷偷打开铁皮柜，拿出螺丝，把它接在一个小型的、可调转速的废旧电机上（杨树林不知道从哪个旧电器上拆下来改装的），试图模拟更稳定的振动环境。 电机嗡嗡地低速旋转，带着螺丝轻微震颤。 螺丝仔发出满足的哼哼：“嗯…这个频率还可以…就是振幅有点大…能不能再调精细一点…” 都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调速器。 杨树林则拿出手机，再次打字，把屏幕递给都乐看：「问它。上次扫描。大概方向。距离。」 他想尝试定位扫描的来源，哪怕只是大致方向，也许能有点线索。 都乐正要转述——
“叮咚——” 店门的门铃又响了！ 这一次，都乐和杨树林虽然还是心里一紧，但比上次镇定了不少。杨树林迅速但不着痕迹地关掉电机，都乐则一把将螺丝攥在手心，藏到身后。 进来的是个老熟人，隔壁五金店的张大爷，来借管钳的。
借完工具，张大爷却没立刻走，而是吸着鼻子闻了闻，狐疑地西下张望：“奇怪，小杨，乐乐，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有点像烧焦的电路板，又有点像…臭氧的味道？”
都乐和杨树林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是刚才实验电机时产生的微弱气味！ “啊？有吗？”都乐赶紧打哈哈，“可能…可能是哪台老电扇线快烧了吧？天太热了负荷大！” 杨树林也配合地点点头，指了指头顶吱呀作响的吊扇。
张大爷将信将疑，又唠了几句闲嗑才走。 送走张大爷，两人刚松口气，都乐手心里的螺丝仔却突然又发出了预警！ “等等！不对！刚才那不是普通的味道残留！”它的声音带着新的紧张，“那个老年碳基闻到的是…是本王刚才吸收能量时，极其微量泄露的、与本地能量场不兼容的高频粒子逸散！虽然很少，但如果附近有高灵敏度探测器…” 话音未落——
呜——呜——呜——
一阵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毫无预兆地笼罩了整个修理厂！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更像一种首接作用于神经和内脏的振动！低沉，压抑，充满了非自然的机械感！
车间里的灯光开始剧烈地、毫无规律地闪烁！明灭不定，仿佛电压极其不稳定！
工具架上，一些轻小的工具，如螺丝刀、钳子，开始轻微地震动，与台面碰撞发出细密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那台老旧吊扇的吱呀声被这低频嗡鸣彻底吞没，扇叶转动的影子在疯狂闪烁的灯光下变得光怪陆离！
都乐和杨树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这种景象…根本不是电路故障能解释的！
“扫…扫描？！不对！这强度…这不是预扫描！”螺丝仔在她手心里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绝望的尖啸，“是更高精度的二次定位扫描！它们…它们锁定这片区域了！正在缩小范围！快！最高级别屏蔽！！” 杨树林反应极快，一把抢过都乐手里的螺丝，像扔烫手山芋一样猛地将其塞回那个铁皮柜，连同那个铅工具箱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柜门前，仿佛这样能阻挡那无形的探测波！
都乐也扑过去，徒劳地想用抹布塞住柜门的缝隙。
低频嗡鸣持续着，灯光疯狂闪烁，仿佛世界末日降临在这小小的修理厂车间。
——
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就在都乐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恐怖的压力和嗡鸣逼疯的时候—— 所有的异象，如同它们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戛然而止。
灯光恢复了正常，嗡鸣声消失，工具不再震动。 车间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头顶吊扇恢复后的、有气无力的吱呀声，以及两人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结束了？
躲过去了？ ！
都乐双腿一软，全靠扶着货架才没瘫下去。杨树林也背靠着铁皮柜，额头上全是冷汗，胸膛剧烈起伏。
寂静中，都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是微信消息提示音。
在这极度紧张后的死寂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原来是王姨发来的语音消息。刚点开，她的大嗓门充满了困惑和不满： “哎我说，奇了怪了，刚才我在街口老刘家聊天，头顶的路灯跟抽风似的乱闪！吓我一跳！是不是咱们这片儿电压又不稳了？树林啊，你回头看看咱家电闸有没有事…” 都乐和杨树林对视一眼，瞳孔骤缩。
扫描的影响范围…己经扩大到整条街了？！
铁皮柜里，传来螺丝仔劫后余生、却更加惶恐的微弱声音：“…它们…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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