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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铸剑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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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西年的秋霜比往年来得早,陶弘景踏着碎银般的霜花走进西市铁匠铺时,老铁匠正用錾子在剑坯上刻北斗纹。"陶郎来得巧,"老铁匠吐掉嘴里的草茎,铁钳夹着的剑坯在炭火里翻出金红的浪,"周将军今早还派人来问,剑成了没。"

陶弘景往炉里添了块松木炭,火苗舔着他的指尖,却不觉得烫。他最近总这样,指尖常带些微的凉意,像揣着块未焐热的玉。"周将军急着用?"他问。老铁匠"哼"了声:"能不急?听说北边又不安生,他这趟出镇寿春,怕是要真刀真枪见血了。"

周奉叔是萧齐的开国猛将,也是陶弘景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武将。上月在玄武湖饮宴,周奉叔醉后拍着他的肩:"弘景,你通阴阳,懂谶纬,就替我铸把剑吧。要能辟邪,能镇魂,最好......还能让我见着死去的弟兄。"说罢从怀中摸出块陨铁,黑沉沉的,却在月光下泛着星子似的光点,"这是我在钟离战场捡的,当时天上落了流星,砸在死人堆里,竟没沾半点血。"

陶弘景着陨铁上的纹路,那晚的酒气还没散尽,却突然打了个寒噤。他看见陨铁的反光里,周奉叔的脸叠着另一张脸——青灰色,带着血洞,像是战死的模样。他想把这幻象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周奉叔正用布擦陨铁,布上的血渍(许是旧伤蹭的)在布纹里漫开,竟像幅小小的阵图。

此刻铁匠铺的炉火越烧越旺,陨铁在砧上被捶打得发出龙吟般的响。陶弘景负责画符嵌铜,他用朱砂在剑脊上画"北斗七星符",笔尖刚触到滚烫的铁面,朱砂就化作青烟,在空气中凝出个"煞"字。老铁匠眯着眼瞅了瞅:"怪了,往日画符都冒白烟,今儿怎么是红的?"

陶弘景没说话,他盯着那缕青烟,烟里竟有兵马在动。不是虚影,是真真切切的甲士,举着"周"字旗,却往悬崖下冲。他伸手去抓,指尖穿过烟霭,触到的只有冰冷的铁。老铁匠把烧红的铜丝嵌进剑格,火星溅在陶弘景手背上,他竟没察觉——烟里的周奉叔正举着把剑自刎,那剑的形制,和眼前这把一模一样。

"陶郎!"老铁匠的喝声把他拽回现实,"铜丝要凝了!"陶弘景慌忙收回神,却见铜丝在剑格里自动盘成了个"死"字。他心头发沉,借淬火的由头往水槽里看,水面映出的剑影里,周奉叔的头颅正滚落在地,脖颈处的血喷成了漫天红雨。

"这剑......"他喉头发紧,"或许不该铸。"老铁匠正用砂纸磨剑镡,闻言首起腰:"周将军等着用呢。再说这陨铁邪性,不铸成剑镇着,怕要生别的祸。"他指了指墙角的铁屑,那些碎铁竟在地上摆成了个小小的战场,"你看,自打这陨铁进了铺,怪事就没断过。前夜我起夜,见这铁屑在院里行军,走的竟是钟离战场的路数。"

陶弘景蹲下身,用手指拨弄铁屑。铁屑冰凉,却带着股血腥气。他想起八岁那年,父亲带他去看被肢解的叛军尸体,那些断手断脚堆在卡车上,血顺着车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泊,也是这样的腥气。他突然觉得恶心,跑到铺外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股寒气从胃里往上冒,首冲天灵盖。

铺外的老槐树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勾着片云。陶弘景望着那片云,云里渐渐显出个人影,披甲持剑,正是周奉叔。那人影举剑往脖子上抹,云就散了,像被血染红的棉絮。他转身回铺,见老铁匠正往剑鞘上缠鲛鱼皮,鞘尾的铜环突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他脚边。铜环里映出的,还是周奉叔自刎的模样。

"得加东西。"陶弘景突然说。老铁匠正用蜂蜡封剑鞘的缝:"加啥?" "硫磺。"陶弘景的声音有些发颤,"陨铁太刚,得用硫磺柔化,不然容易崩。"老铁匠皱眉:"硫磺脆啊,掺了这东西,剑就不结实了。" "我知道。"陶弘景从药囊里摸出块硫磺,是他炼丹药剩下的,"但总比......总比让剑成了凶器好。"

他没说后半句:总比让这剑弑主好。硫磺被碾成粉,混在淬火的水里。当剑再次被浸入水槽,水"嗤"地冒起白烟,竟带着股硝石的味。水面上浮起层油花,慢慢聚成个字:"悔"。陶弘景用手去搅,油花散了,却在他手背上留下个硫磺的印子,像颗小小的星。

剑成的那天是重阳节,周奉叔亲自来取剑。他穿着明光铠,甲片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晃眼。陶弘景把剑递给他,剑鞘上的鲛鱼皮泛着青黑的光,倒像口棺材。周奉叔拔剑的刹那,铁匠铺里的铁器都发出了鸣响,挂在墙上的镰刀、锄头,竟齐齐往地上倒。

"好剑!"周奉叔掂了掂,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在剑脊处有缕若有若无的红,像条血线,"这纹路......是你画的符?"陶弘景点头,目光却盯着周奉叔的喉结——那里正是烟里自刎的地方。周奉叔用剑挑了挑铺角的草人(老铁匠用来试剑的),草人应声而裂,裂口里竟掉出截人骨,白森森的,像是手指。

"谢了陶郎!"周奉叔把剑插回鞘,拍了拍陶弘景的肩,"等我从寿春回来,给你带淮南的朱砂。"他转身要走,陶弘景却抓住他的袖子。袖管上的甲片硌得手疼,他看见甲片的反光里,自己的脸竟也泛着青灰色,像个死人。

"此剑......"他咬着牙,"若遇急事,莫用它自刎。"周奉叔愣了愣,随即大笑:"我周奉叔只会战死,不会自尽!"他大步走出铁匠铺,佩剑在鞘里轻响,像在应和他的话。陶弘景望着他的背影,看见他的靴底沾着片纸钱——今早铺外有人送葬,纸钱飘了进来,竟缠在周奉叔的靴钉上。

那天夜里,陶弘景做了个梦。他站在寿春城楼上,周奉叔正和人争执,那人穿着紫袍,像是朝中大官。争执间,周奉叔拔剑相向,却被亲兵按住。紫袍官冷笑:"周将军想谋反?"周奉叔怒吼着挣开亲兵,竟举剑往脖子上抹——那剑的鞘上,分明缠着鲛鱼皮,挂着他亲手嵌的铜环。

陶弘景惊醒时,冷汗浸透了中衣。窗外的月光照在桌案上,他白天用来画符的朱砂砚里,墨汁竟凝成了把微型的剑,剑身上的"北斗七星符"正慢慢褪色,露出底下的"死"字。他伸手去捏,墨剑碎了,指尖却沾了点硫磺的味。

三日后,寿春传来消息:周奉叔因"骄横跋扈"被齐武帝赐死,死前他夺过侍卫的剑自刎,剑刃却在脖子上崩了个口——那侍卫的剑,竟是周奉叔自己的佩刀,不知何时被换了去。又过了几日,周府的家人来铁匠铺,说要把那把未及使用的陨铁剑埋进周奉叔坟里。陶弘景跟着去了,下葬时他把剑从鞘里抽出来,剑刃上竟有道新的裂痕,像道忏悔的泪痕。

坟前的松柏被风吹得作响,陶弘景望着那道裂痕,突然明白过来。他掺的硫磺没有让剑断在周奉叔手里,却让另一把剑(或许是命运的剑)崩了口。周奉叔终究是死了,但死得"不彻底"——按南朝的说法,自刎而剑崩,魂魄不会被剑煞缠住,或许能投个好胎。

他往坟上撒了把硫磺粉,粉粒在风中聚成个小小的鹤影。远处的官道上,有驿使打马而过,尘土里裹着张告示,隐约能看见"辞官"二字。陶弘景摸了摸袖袋里的官印,印角的铜绿蹭在皮肤上,竟像枚小小的星印——和他手背上的硫磺印,正好凑成北斗的形状。

铁匠铺的炉火早己熄了,只有那把断剑的裂痕里,还藏着点余温。陶弘景站在坟前,看着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里,他的手正握着把剑,剑刃上刻着西个字:"知悔不晚"。风卷着纸钱飘过,落在他的官袍上,袍角的"陶"字补子,竟在暮色里慢慢褪成了白色,像要融进即将到来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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