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山深处，绿水村。
村口有一棵巨大的榕树。
树冠如华盖，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树下摆着一张磨得光滑的石桌。
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襟危坐，凝神对弈。
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正酣。
清风徐来，吹动老人的衣角，也带来了山林间草木的清新气息。
与村口垃圾坑的酸臭味，恍若两个世界。
祁同伟扔完玫瑰，便信步走到了这里。
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棋。
执黑棋的老者，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
他眉头紧锁，拈着一颗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棋盘上，黑棋的大龙被白棋层层包围，岌岌可危。
执白棋的老者则悠闲得多。
他是个地道的山里老农，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
此刻正端着一个大茶缸，美滋滋地喝着茶水，嘴角带着得意的笑。
“老程，别想了。”
“你这条大龙，神仙难救。”
“赶紧认输，晚上我那儿还有半斤花生米，咱俩喝一杯。”
被称作老程的老者，闻言只是哼了一声，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棋盘。
祁同伟的视线在棋盘上一扫而过。
他看向执黑的老程，平静地开口。
“当湖十局，范西屏的‘双飞燕’开局。”
“起手凌厉，气势磅礴。”
“可惜，中盘一着不慎，落了后手，被对方牵住了鼻子。”
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入了两位老人的耳中。
喝茶的白棋老者动作一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
执黑的程敬德，更是猛地抬起头。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祁同伟。
“小伙子，你懂棋？”
祁同伟微微一笑。
“略懂一二。”
“这‘双飞燕’布局，如大鹏展翅，讲究的是一个全局的联动。”
“前辈您开局走得很好，但中盘为了吃掉对方几个子。
导致自身棋形破损，大龙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
程敬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年轻人，不仅一眼看出了布局的出处，还精准地说出了他失误的地方。
绝非“略懂一二”那么简单。
他再次低头看向棋盘，己是死局。
心中涌起不服气。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你来。”
“你要是能盘活这局棋，我桌上这罐明前龙井，归你了。”
一旁的白棋老者不乐意了。
“哎，老程，不带这样的啊！”
“下棋下到一半换人，你这是耍赖！”
程敬德眼睛一瞪。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白棋老者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气呼呼地把茶缸重重往石桌上一放。
祁同伟也不推辞，从容地坐了下来。
他看着程敬德。
“前辈，得罪了。”
说完，他从竹制的棋罐里拈起一枚黑子。
啪！
棋子落下，清脆果决。
白棋老者看了一眼，不屑地撇撇嘴。
“臭棋篓子。”
他跟着应了一手。
祁同伟不假思索，再次落子。
啪！
啪！
啪！
棋子落下的声音，在安静的榕树下，变得富有节奏。
起初，白棋老者还是一脸轻松。
可下着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他发现，自己原本固若金汤的包围圈。
不知不觉间，被撕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而对方那条濒死的大龙，竟在夹缝中，重新焕发了生机。
程敬德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他看到祁同伟的每一手棋，都落在最关键的位置。
看似随手，却暗藏杀机。
看似退让，实则是在积蓄力量。
我爱当牛马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十几手棋过后。
祁同伟落下最后一子。
整个棋盘的局势，瞬间逆转。
白棋原本庞大的势力范围，被黑子切割得七零八落。
而黑棋那条大龙，不仅活了。
还反过来将白棋的一块空地，尽数吞没。
“倒脱靴……”
程敬德看着棋盘，口中喃喃自语，眼神里满是震撼。
这是极为精妙的弃子战术。
以小部分的牺牲，换取全局的胜利。
胆魄与算计，缺一不可。
“不下了！不下了！”
白棋老者猛地站起身，满脸通红。
“老程，你太不讲棋德了！”
“找个枪手来欺负我一个老头子，算什么本事！”
说完，他端起自己的茶缸，头也不回地气冲冲走了。
程敬德却毫不在意。
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亲自提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给祁同伟倒了一杯茶。
茶香西溢。
“小伙子，好棋艺。”
“我叫程敬德，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祁同伟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前辈客气了，我叫祁同伟。”
“岩台山乡司法所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
“哦？”
程敬德的眉毛微微一挑。
“汉东大学的研究生，跑到这山沟沟里当司法员？”
“这可不普通啊。”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祁同伟能听出里面的试探。
祁同伟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苦笑。
“没办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发配过来的。”
他没有提梁家的事。
点到为止，更能引人遐想。
果然，程敬德没有再追问。
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了。
他重新审视着祁同伟。
这个年轻人，虽然身处困境，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颓丧。
只有超乎年龄的平静。
不简单。
程敬德心中给出了评价。
“你对京州最近那件金融诈骗案，有什么看法？”
程敬德突然换了个话题。
祁同伟心中一动。
来了。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这件案子，他早有耳闻，涉案金额巨大。
受害者众多，在整个汉东省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负责侦办此案的，正是京州市公安局局长，程文昭。
也就是眼前这位程老的儿子。
“前辈说笑了。”
“我一个山沟里的小小司法员，哪有资格评论市局督办的大案。”
祁同伟先是谦虚了一句。
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我倒是觉得，办案有时候也像下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所有人都盯着被骗走的钱去了哪里，想顺藤摸瓜找到主犯。”
“可万一，这根藤，从一开始就是断的呢？”
程敬德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说说你的想法。”
“逆向思维。”
祁同伟不疾不徐地说道。
“查钱，不如查人。”
“骗子设计骗局，一定会选择特定的目标人群。”
“与其在大海里捞一根针，不如先搞清楚。
这根针最有可能掉在什么地方。”
安静。
榕树下，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程敬德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这个年轻人，给他带来的惊喜，实在太多了。
他不仅棋艺高超，对时局的洞察力，竟然也如此敏锐。
逆向思维，查人而不是查钱。
这个思路，连市局的那些老刑侦，都未必能想到。
这哪里是一个被发配到山沟里的失意青年？
这分明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只要稍加打磨，必将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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