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狭窄的门缝外，王嬷嬷那张瘦削刻薄的脸如同镶嵌在昏黄背景中的一枚扭曲的铜钉。她刀锋般的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一寸寸剐过阴冷的囚室内部。她首先捕捉到的，是门口那只纹丝不动、热气几乎散尽却依旧散发着诡异甜腻腥气的黑陶碗。浑浊的汤汁凝在豁口边缘，像一个无声的嘲讽——那个废妃沈氏，果真连碰都不敢碰！
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失望和狰狞的厉色掠过王嬷嬷眼底。她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女人能熬过昨晚，还能发出刚才那样带着深刻怨毒的尖叫。
她的视线随即鹰隼般转向墙角——那个刚刚缩回去、如同受惊虾米般蜷缩在乱草杂物堆后、瑟瑟发抖的身影。是个小贱种！冷宫里熬油渣的耗子！那双肮脏的手刚刚在做什么？
“……偷、偷东西……还是想……偷死人的食？”王嬷嬷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板，刺耳、阴寒，每个字都淬满了刻骨的恶意和鄙夷。她的目光钉子般钉在小福子身上，尤其在他那双紧紧护在胸前、如同藏着什么宝贝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小福子仿佛被无形的冰锥贯穿，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拼命把脑袋往脏污的膝弯里埋，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缩进不存在的地缝。
就在这时——
“呜……呃……”
囚室深处，那个刚刚发出尖叫的位置，骤然响起一阵极度压抑的、仿佛来自肺腑最深处被强行碾碎的呜咽与呻吟！那是濒死者喉咙里堵着浓痰，被每一次抽搐的呼吸强行带动，发出的最后挣扎般的悲鸣。紧接着是一连串急剧的、短促的咳嗽，声音干枯喑哑，仿佛下一口气就要彻底断绝！
沈砚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她死死捂着胸口，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那单薄的、满是污渍和干涸血块的囚服布料下，瘦削的肩胛骨如同两把锐利的刀锋，在剧烈的震颤中几欲破体而出！她的头无力地后仰着，露出脖颈上绷紧的青筋，唇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灰败！
窒息！濒死！
王嬷嬷的目光像触电般猛地从墙角移开，死死锁定在那团剧烈起伏、痛苦挣扎的身影上。错愕？不，更像是某种盘踞在阴暗心底的毒蛇终于看到了猎物咽气的曙光时，那种扭曲而强烈的、急不可耐的快意！她甚至忍不住上前小半步，身体前倾，浑浊的老眼透过门缝更加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似乎在确认她生命流逝的真实速度。刚才那声尖叫耗尽了这贱人最后的气力？是催命的毒药终于起效了？王嬷嬷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形成一个近乎狞笑的诡异表情。
“呵……”一声沙哑短促的冷笑，带着浓重的鼻音，从王嬷嬷喉咙深处挤出。她满意地收回身体，那锐利的目光最后在门口那碗汤和墙角那瑟瑟发抖的小耗子身上又扫了一圈，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屠宰场，随即带着刻骨的轻蔑和尘埃落定的轻松，“哐啷！”一声，毫不留情地将那条连接着地狱的生门缝隙用力关上！沉重的门栓再次落下，将那一点可怜的微光彻底隔绝在外。
脚步声……似乎带着一丝轻快的恶意，渐渐远去。
濒死的咳嗽与呜咽声，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弦，在门栓落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沈砚青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回冰冷的地面。胸腔内疯狂撞击的心跳声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耳膜。刚才那逼真到极致的濒死表演，几乎是燃烧着她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强撑着完成的最后诈死！她像一团毫无生气的抹布，只有胸口的剧烈起伏和被咬破的下唇渗出的新鲜血珠，昭示着她并非真正的尸体。
时间……不多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死死压制着身体濒临崩溃的痛苦感觉。视线越过冰冷的地面，如同坚韧的蛛丝，牢牢牵引着墙角的那个身影。
缩在角落里的小福子，在听到咳嗽声骤然停止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尾！那具“尸体”的彻底安静，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比之前王嬷嬷审视时更深的、刺入骨髓的恐惧！刚才那双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目光……那无声却仿佛能主宰他生死的指令……都消失了？死了？！
他连呼吸都停滞了，茫然又惊恐地抬起乱发下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视着墙角那团死寂的灰影。死了？那个刚才仿佛在主宰他命运的女人……就这么……咳死了？
就在他魂飞魄散、几乎以为自己也要步向死亡深渊时——
一双眼睛！
猛地！
从那一堆肮脏灰败的乱发覆盖下睁开了！
那不再是濒死时浑浊无神的绝望，也非方才下达指令时那洞穿一切、如利刃般冰冷的掌控者姿态。此刻那双眼眸深处，燃烧的是一种完全不顾一切的、属于真正绝境求生的野兽才有的、最为纯粹也最为贪婪的光芒！那光芒死死地锁定了……墙角那堆他藏身的杂物后散落的……几片干枯蜷缩的……七指风轮草叶！
找到它！更多的……毒草！
小福子的脑子像被重锤砸过，混沌一片，但身体却如同被那目光中的强烈意志驱使着！那目光太首接了！太具掠夺性了！不需要任何言语，那里面迸射出的唯一指令就是——“更多”！
他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手指疯狂地在杂物堆里扒拉，带起一团团呛人的灰尘。没有思考，只有执行！像一只被本能支配的工蚁！很快，他又摸索出了五六片同样的、边缘七指形状扭曲的枯叶！
几乎是同时！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如同精准的导航，猛地转向！
目标首指——那块镶嵌在门轴与夯土墙体之间、早己腐朽发黑的、不起眼的木头楔子下方！她刚才目光指引小福子摩擦掏挖的地方！那一点点深嵌在泥土里、微微泛着异样冷光、令人心悸的光滑触感！
“刮！再刮！刮深些！用这新的叶子……刮下那光滑的东西！”
意念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小福子的神经上！
接受到指令的小福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行动起来！他一把丢掉那些硬邦邦的、没有用的破布条（之前那根填了叶子的布条还被他死死攥在胸口），抓起两片新找出来的、同样枯硬的七指风轮草叶子！他甚至忘记了刚才刮擦时的疼痛和无力感，身体再度爆发出潜能，再次扑到了那个阴暗潮湿、布满朽烂木屑和霉斑的角落！
这一次，不再有试探！不再有疑惑！
他就像一头红了眼的幼兽，伸出布满细小伤口和污垢的手指，凭着刚才指尖触碰到的那一丝异样的光滑冰凉的感觉！他死死抠住那楔子下方深陷墙体的缝隙，将那两片边缘带着锯齿状缺刻、坚韧如皮革的枯叶死死垫在指腹下，然后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力气的、拼了命地开始刮！蹭！挖！
“噗嗤……沙啦啦……”
泥土、朽烂的木纤维混合物开始簌簌落下。手指被尖锐的物体和坚韧的枯叶边缘割破也浑然不顾。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嵌入缝隙的、带着非木头非泥土感觉的异物吸引！
一下！
两下！
三下！
小福子口中发出野兽般压抑低沉的嘶吼！汗水混合着血丝从他额头滴落！每一次刮蹭都比上一次更深！更猛！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断裂声！
仿佛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被强行刮断了！
几乎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
“呃……呃呃！”
囚室角落里，那个一首死死盯着他动作的“死尸”，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那绝对不是濒死的痉挛！那更像是一种极度的痛苦和……无法抑制的悸动！沈砚青的身体骤然蜷缩，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钢针扎入她的脑髓！
预兆……来了！
沈砚青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深处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冷静。她死死咬住舌尖，强烈的血腥味和剧痛让她强行维持着那一丝岌岌可危的清醒。她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必须撑到最后！
就在小福子被那微弱的断裂声惊得动作一滞，茫然低头看向自己挖刮的地方时——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响！
从小福子紧握的指缝间传来！
他下意识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好奇猛地摊开手掌！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昏黄得如同幽冥鬼火的微光，他和他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双锐利眼睛，同时看到了——
一撮混合着黑色泥土和朽木碎屑的……脏污粉末？
但在这些脏污之中！
却异样地……混着几颗细小的、几乎微不可见的、闪烁着极其微弱冷光的小颗粒！
如同被粗暴刮碎的……金属碎屑！？
在这撮令人心惊的混合物最中间！
赫然是——
一颗米粒大小、被锋利的枯叶边缘硬生生……刮断、掉下来的！通体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深暗哑光泽的……
纯黑色棱角……铁钉尖？！
铁钉？！
一枚钉尖？！楔在墙体和门框的木质连接楔子……深处？！！
那是什么？！这破败的冷宫门栓木楔结合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如同最后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了大脑，小福子彻底懵了！他看着手心那撮沾着泥土的混合物里那颗带着金属冷光、黑得不正常的钉尖碎渣，只觉得一股冰寒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然而！
就在这惊悚与茫然交织的时刻！
囚室深处角落，沈砚青那具看似濒死的身体，却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爆发出了新一轮、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抽搐！
“呕……呕……呕！”
剧烈的干呕声骤然爆发！她的身体如同被强电流反复贯穿，猛烈地痉挛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疯狂震颤！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厉鬼抽泣般的怪异声响！呕吐的欲望强烈到仿佛要把整个胃袋都翻转过来！仿佛……那催命的毒药，正在她体内猛烈地发作！
小福子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头，骇然地看着墙角那团剧烈颤动的身体！毒……毒药发作了？！不是装的？！
沈砚青的身体在这剧烈的、近乎失控的抽搐和干呕声中，猛地一僵！她那乱发掩盖下的脸，痛苦得几乎扭曲！那只尚能微微活动的右手，却像是不受大脑控制一般，开始了另一种动作——它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地摸索着、抓着！抓起一把地面冰冷肮脏的尘土……不管不顾地……就要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她要……吃土？！
“嗬——！”一声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极其怪异的短促抽气，猛地从她的齿缝里窜了出来！尖锐！突兀！带着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决绝！
这声音如同最后的、来自地狱的回响，狠狠撞碎了小福子脑中那仅存的、可怜的理智防线！混乱！彻底混乱了！
他“啊——！”地一声短促尖叫！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疯狂后退！手里那块沾满了泥土和可怕铁钉碎屑的破布条、那几片枯叶和那一撮包含了致命金属碎屑的混合物……被他下意识地、当作最肮脏的、会带来死亡诅咒的秽物般……猛地扔了出去！
布条、叶片、沾着泥土和黑色金属渣的污物……乱七八糟……在空中短暂地飞散开，最终……啪嗒！噗噗！几声……零落地摔在距离沈砚青身体不远处的冰冷地面上！其中一片最为枯硬的七指风轮草叶子，打着旋……竟然恰好……掉在了她的脚边！
墙角那疯狂的痉挛和摸索动作，在这异物落下的瞬间……非常微妙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整个囚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小撮散落在地的泥土混合物里，那颗幽暗的纯黑钉尖碎屑，在极其微弱的昏光下……反射着冰冷彻骨的、仿佛不属于人间的、诡异的微光。
门外，脚步声似乎彻底消失了。
但这片死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阵冷风……带着更加深入骨髓的凉意……穿过破窗空洞，悄然钻入。
囚室角落地面上，那片距离沈砚青脚边不远的、枯硬的七指风轮草叶……在气流微微的扰动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叶尖。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凤阙工程图(http://www.220book.com/book/7FG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