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审通过的巨大喜悦，如饮烈酒，后劲十足，却也消散得很快。紧随而来的体检通知，像一道新的门槛，提醒着他们，通往大学的道路上，依旧关卡重重。
体检地点设在县卫生院。这次，连里没有派马车，五人需要自行前往。天还没亮透，他们就顶着凛冽的寒风出发了，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沉默地赶路，心中都揣着同样的期盼与不安。
县卫生院条件简陋，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人来人往的体味，并不好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表情严肃，流程刻板。量身高体重、测视力、听心肺、抽血、验尿……一项项检查下来，气氛很是压抑。
刘建军紧张得血压一度偏高，被医生呵斥着平静了半天才重新测量通过。李卫红在抽血时脸色煞白，几乎晕厥。张志宏则一首冒冷汗，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苏念初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配合着医生的指令，深呼吸，放松。身体是本钱，她深知这一点，在知青点的几年虽然劳累，但年轻底子好，并无大碍。检查过程中，她注意到顾庭书异常冷静，甚至对某些检查流程显得颇为熟稔，仿佛早己了然于胸。他的各项指标似乎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最后一项是胸透。古老的机器轰鸣着，医生在厚厚的铅门后喊着名字。
“苏念初！”
她走进那间充斥着臭氧味道的小房间，按照指示站好。冰凉的机器贴上前胸后背。
片刻后，她出来，等在走廊里。其他西人也都做完了，或靠墙站着，或不安地踱步，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格外漫长。
终于，一个医生拿着几张报告单走出来，目光扫过他们五人。
“刘建军、张志宏、李卫红，没问题，可以走了。”
三人顿时长吁一口气，几乎下去，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傻笑。
医生的目光落在苏念初和顾庭书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苏念初，顾庭书，你们俩的胸透片，需要再确认一下，等一下。”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苏念初刚刚放松的心情。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怎么回事？她的肺有什么问题？难道是这几年在黑土地落下什么病根？还是……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庭书，他也正看过来，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意外的凝重。
刘建军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多问，带着复杂的表情先离开了。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苏念初和顾庭书，以及那扇紧闭的诊断室门。
二人鼓励地对视一眼，但恐惧的心情却在悄然弥漫。难道历尽千辛万苦，闯过了考试和政审，最终却要倒在这最后一关？
几分钟后，门开了。刚才那个医生和一位年纪稍长的医生走了出来。
年长医生看着他们，语气平和了一些：“别紧张。苏念初的片子，肺纹理稍微粗重一点，考虑是以前可能有过轻微的支气管感染，不影响，没问题。”他看向顾庭书，“顾庭书同志的片子，右下肺有个旧钙化点，很小，也是陈旧性病灶，不影响健康，更不影响入学。”
虚惊一场！
巨大的落差让苏念初腿一软，差点没站住。顾庭书迅速伸手，极快地在她肘部扶了一下，力道稳而短暂，随即松开。
“谢谢医生。”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拿着盖了“体检合格”红章的证明走出卫生院时，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回去的路，脚步轻松了许多。*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感己然消散。
然而，刚回到连队，还没来得及感受这难得的轻松，通信员就又喊住了顾庭书。
“顾庭书！有你的信！京里来的挂号信！”
京里？顾庭书的家人？
顾庭书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他接过那封厚厚的信，手指捏着信封边缘，微微用力。
苏念初注意到，他的神色并非喜悦，而是一种复杂的、近乎戒备的凝重。他没有立刻拆信，只是对通信员点了点头，便将信塞进了口袋，转身朝男宿舍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竟显出几分孤寂和难以言说的沉重。
苏念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政审时指导员单独找他谈话，体检时医生对他片子的特别关注，还有这封来自京城、让他神色凝重的挂号信……
顾庭书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她从未触及的迷雾。他的家庭，他的过去，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高考之路的障碍似乎一一扫清，但横亘在她与顾庭书之间的，或许还有更深远、更复杂的关山需要面对。
录取通知书，何时才会来？而他的故事，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风雪虽暂歇，前路仍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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