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朱漆大门在暮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铜环上的饕餮纹沾着夕阳的余晖,连门楣上悬挂的宫灯都透着股刻意堆砌的奢华。傅槐初的马车停在门前时,李子鳞刚撩开车帘,就被门内飘来的熏香呛得微微蹙眉——那香气太浓,混着蜜饯的甜腻和脂粉的俗艳,像把好几斤香料硬塞进了鼻腔,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先生忍忍,进去应酬片刻就好。”傅槐初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伸手替李子鳞拢了拢素白锦袍的领口,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脖颈,触到一片微凉,“靖王心思深沉,今日设宴必是鸿门宴,我们小心应对,别落了他的话柄。”
李子鳞侧头看他,傅槐初今日穿了件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衬得人愈发挺拔,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轻轻点头,跟着傅槐初往里走,青石板路上铺着厚厚的红毯,踩上去软得发虚,像踩在棉花上,让他很不自在——他习惯了边关坚实的土地,这种刻意营造的“尊贵”,只让他觉得压抑。
进了正厅,更是满眼的金碧辉煌。屋顶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八仙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光是看摆盘就知道耗费了不少心思。靖王坐在主位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见他们进来,立刻起身笑道:“傅将军、李参军可算来了,本王己备好了薄酒,就等二位了。”
他语气热络,眼神却像淬了冰,扫过李子鳞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李子鳞垂下眼,跟着傅槐初躬身行礼,指尖捏着袍角,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周围雕饰繁复的桌椅——那些花纹里藏着的积灰,光是想想就让他指尖发麻。
“王爷客气了。”傅槐初笑着颔首,拉着李子鳞在客座坐下,“本将军与子鳞今日能得王爷宴请,实属荣幸。”
他刻意加重了“子鳞”两个字,像在无声地宣告两人的亲近。靖王眼底的光暗了暗,却没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仆从斟酒:“傅将军近日查户部亏空,辛苦了。本王这杯酒,敬将军,也敬李参军——听说李参军仅凭账册,就查出了亏空的来龙去脉,真是年轻有为啊。”
酒杯递到李子鳞面前时,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那酒杯是鎏金的,杯口刻着复杂的缠枝莲纹,缝隙里隐约能看到黑色的污渍。他指尖在袖袋里攥紧了帕子,只低声道:“王爷过誉了,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傅槐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面前的白瓷杯推到李子鳞面前——那杯子是素面的,没有任何纹饰,显然是傅槐初特意让仆从准备的。“子鳞素来不喜繁复的杯盏,王爷莫怪。”他笑着打圆场,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这酒不错,多谢王爷。”
靖王的目光在那只白瓷杯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李参军倒是雅致。不过话说回来,李参军能查出户部亏空,想必算学造诣极高。本王近日遇到一道算学难题,苦思不得其解,不知李参军能否为本王解惑?”
李子鳞心里清楚,这是靖王故意刁难。他抬眼道:“王爷请讲,若臣能解,定当尽力。”
“好。”靖王抚掌笑道,“今有粮车若干,从江南运粮至京城,若每车装粮五十石,则余粮三十石;若每车装粮六十石,则少粮二十石。且途中有三分之一的粮车因道路泥泞,每车需减装十石。问粮车有多少辆?粮食有多少石?”
这道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陷阱,既要算清正常情况下的粮车与粮食数量,还要考虑到道路泥泞导致的减装,寻常算学先生怕是要花半个时辰才能理清头绪。靖王身边的门客们立刻附和道:“这道题我们想了许久都没解出来,李参军若能解出,真是奇才!”
李子鳞却只是垂眸片刻,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设粮车有x辆,粮食有y石。根据题意,可得二元一次方程组:y=50x+30;y=60(x-1)+(60-10)×(1/3)x + (60)×(2/3)x -20。解得x=12,y=630。即粮车十二辆,粮食六百三十石。”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不过片刻就报出了答案。靖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身边的门客们也愣住了——他们还没来得及理清题目中的条件,李子鳞就己经解出来了。傅槐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端起酒杯道:“子鳞的算学造诣,本将军早有耳闻,王爷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吧?”
靖王勉强笑了笑,又道:“李参军算学厉害,想必古籍典故也涉猎甚广。本王近日得了一本孤本《周官注疏》,其中有一段‘天官冢宰·大宰’的注文,本王不甚理解,不知李参军可否为我解读一番?”
他说着,让人拿来那本孤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段文字。李子鳞凑过去看,那段文字是关于古代官制的,注文晦涩难懂,还夹杂着不少生僻字,寻常学者怕是连认都认不全。靖王身边的一位门客立刻道:“这段注文连国子监的博士都解不明白,李参军若是解不出,也无妨。”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是在嘲讽李子鳞出身不明,没读过多少书。李子鳞却只是平静地接过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缓缓道:“这段注文讲的是大宰的职责,其中‘以八柄诏王驭群臣’的‘八柄’,即爵、禄、予、置、生、夺、废、诛,对应现代的官职任免、俸禄赏赐、奖惩制度。注文中提到的‘辨方正位,体国经野’,实则是古代的行政区划规划,与现代的城市规划原理相通——先确定方位,再划分区域,确保资源合理分配。”
他不仅解读了注文的含义,还结合了“现代”的概念(虽然没明说),角度新颖,却又精准到位。靖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里的酒杯捏得发白,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傅槐初适时开口:“王爷,今日设宴是为了叙旧,何必总考较子鳞?我们还是喝酒吧。”
靖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端起酒杯道:“傅将军说得是,是本王失言了。来,我们喝酒。”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愈发压抑。靖王几次试图打探傅槐初对皇位的态度,都被傅槐初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门客们也时不时地挑衅李子鳞,却都被对方用简洁精准的话语怼了回去。李子鳞全程没怎么动筷子,只喝了几口清水,偶尔吃一点面前的白粥——那些菜肴虽然精致,却大多油腻,且摆盘时接触了太多人手,他实在无法下咽。
傅槐初看在眼里,悄悄让仆从去厨房端了一盘干净的莲子羹,放在李子鳞面前:“这莲子羹清淡,子鳞尝尝,垫垫肚子。”
莲子羹盛在白瓷碗里,冒着淡淡的热气,莲子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李子鳞看着那碗羹,又看了看傅槐初眼底的关心,喉结动了动,拿起勺子小口吃了起来。这细微的动作落在靖王眼里,让他愈发忌惮——傅槐初对李子鳞的重视,远超他的想象,若是两人联手,日后必是他的大患。
宴席结束时,天色己经完全黑了。傅槐初和李子鳞起身告辞,靖王送到门口,眼神阴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对身边的心腹道:“按计划行事。”
马车行驶在回去的路上,夜色浓稠,只有街边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李子鳞坐在车里,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掠过的树影,忽然道:“靖王今日必是想拉拢将军,若是将军不答应,他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我知道。”傅槐初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在户部亏空一事上被我们抓住把柄,必是想尽快除掉我们。我们小心些,别中了他的圈套。”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傅槐初脸色一变,立刻撩开车帘,只见十几名黑衣人手握长刀,正朝着马车冲来,为首的那人眼神凶狠,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保护将军和参军!”亲兵们立刻拔刀迎了上去,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傅槐初一把将李子鳞拉到身后,拔出腰间的佩剑,眼神冷得像冰:“子鳞,你待在车里别出来,我来处理。”
李子鳞看着傅槐初的背影,心里忽然慌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傅槐初在自己面前拔刀,玄色锦袍在夜色里翻飞,剑光闪烁,却也挡不住黑衣人的步步紧逼。有个黑衣人绕过亲兵,举刀朝着李子鳞砍来,傅槐初眼疾手快,转身挡在他身前,用手臂硬生生扛了一刀。
“将军!”李子鳞失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傅槐初闷哼一声,手臂上的血瞬间渗了出来,染红了玄色的锦袍。他却没回头,只是反手一剑刺穿了那名黑衣人的胸膛,冷声道:“子鳞,别怕。”
亲兵们见状,立刻加快了攻击速度,很快就将黑衣人全部制服。傅槐初捂着流血的手臂,脸色苍白,却还是先转身看向李子鳞:“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李子鳞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傅槐初的手臂上,眉头紧紧皱起——那伤口很深,血还在不断地流,染红了傅槐初的手指,也溅到了他的素白袍角。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傅槐初,指尖触到对方的伤口时,却又猛地缩了回来,指尖沾着的血让他微微发抖。
“将军,你的伤口……”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不再是平时的冷静,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们快回府,请郎中处理。”
傅槐初看着他眼底的紧张,心里忽然一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无妨,只是小伤。倒是子鳞,刚才吓到了吧?”
“我没有。”李子鳞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却还是伸手扶住了傅槐初的另一只手臂,“快上车,别让伤口感染了。”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很小心,尽量不碰到傅槐初的伤口。傅槐初任由他扶着,心里忽然觉得,这一刀挨得值——他第一次看到李子鳞如此失态,那种不是因为洁癖,而是因为担心的紧张,像一股暖流,淌过他的心底。
马车重新启动,朝着将军府的方向驶去。车厢里,傅槐初靠在车壁上,看着李子鳞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帕子按压住他的伤口,动作笨拙却很认真。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将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
“子鳞,”傅槐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刚才你喊我的时候,声音在抖。”
李子鳞的动作顿了顿,耳尖瞬间泛红,却没反驳,只是低声道:“将军若是死了,我的生存环境评估需大幅下调。”
这话还是平时的理性,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在意。傅槐初笑了,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感受着手臂上的疼痛和身边人的温度,忽然觉得,京城的这场风波,就算再凶险,有李子鳞在身边,他也能应对。
而李子鳞看着傅槐初苍白的脸,指尖按着对方的伤口,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无法用逻辑分析的情绪——那不是因为洁癖带来的不适,也不是因为生存环境受到威胁的警惕,而是一种纯粹的、担心对方受伤的紧张。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血,忽然觉得,这红色的液体,似乎也没那么脏了。
马车在夜色里疾驰,载着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朝着将军府驶去。而靖王府里,靖王看着心腹送来的密报,脸色阴鸷:“没能杀了他们?废物!”
心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傅槐初的亲兵太厉害,而且……而且傅槐初为了护着李子鳞,硬生生扛了一刀,我们没能得手。”
“傅槐初……李子鳞……”靖王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一次不行,那就来第二次。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躲得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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