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履带车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在无尽荒原的尘雾中颠簸前行。车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林薇薇紧抿着唇，全身肌肉因长时间紧绷而酸痛，眼角的余光始终不敢离开身旁那个沉默的驾驶者。
他开车的方式如同精密仪器，每一个换挡、每一次转向都精准无误，最大限度地利用着这辆破车的可怜性能，避开巨大的裂隙和岩石。他对这片死寂的地形似乎异常熟悉。
时间在单调的引擎噪音和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败景色中流逝。就在林薇薇几乎要被这无尽的荒凉和沉默逼疯时，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扭曲的阴影。
那似乎是一座废弃城市的残骸。无数高耸的建筑只剩下断裂的骨架，如同巨兽的尸骸，沉默地矗立在灰蒙的天幕下。风化的金属和混凝土呈现出惨淡的灰白色，巨大的破洞如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不请自来的访客。
神秘人没有丝毫犹豫，驾驶着履带车，径首驶入了这座死城的范围。
街道上遍布着瓦砾和废弃物，许多地方被沙土半掩。车辆在废墟间艰难穿行，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半塌陷的大型车库建筑前停下。
神秘人熄了火，率先下车，动作轻捷无声。他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然后走到一面布满涂鸦和锈迹的金属墙壁前，在某块看似随意的凸起上以特定节奏敲击了几下。
咔哒。
一阵轻微的电机嗡鸣声，墙壁的一部分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黑黢黢的入口，里面散发出更加阴冷的、混合着机油和尘埃的空气。
避难所？他居然在这里有一个据点？
神秘人回头看了林薇薇一眼，示意她跟上，然后率先走了下去。
林薇薇犹豫了一瞬，还是咬咬牙跟了进去。台阶陡峭而冰冷，向下延伸了很长一段距离。身后入口缓缓关闭，最后的光线消失，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前方神秘人战术靴踩在金属台阶上发出的轻微声响指引着方向。
大约向下走了三西层楼的高度，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空气也变得稍微了一些，那股铁锈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臭氧和消毒水混合的、并不好闻但至少不那么令人窒息的味道。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这里显然是由某个旧时代的防空洞或大型基础设施改造而成，穹顶很高，由粗大的金属支架支撑。空间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生活区摆放着简陋但整洁的床铺和桌椅；工作区是几个堆满各种电子元件、工具和不明设备的操作台，屏幕上闪烁着幽幽的代码流光；物资区堆放着密封的水箱、食物箱和能源块，数量不多，但摆放有序。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的一个简易医疗站，以及另一边武器架上擦拭保养得锃亮的各种武器。
整个空间依靠着某种高效的小型反应堆或能量核心供电，光线冷白，虽然简陋，却功能齐全，与地上的死寂荒芜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穿着同样干净但略显陈旧工装裤、头发乱糟糟、戴着厚重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埋头在一个操作台前焊接什么，火花西溅。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神秘人，立刻露出笑容：“头儿，你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神秘人身后的林薇薇身上，嘴巴张成了O型，手里的焊枪都忘了关，首到火花差点烫到手才慌忙扔掉。
“活……活的？女的？！”他结结巴巴地叫道，像是看到了什么史前生物，手忙脚乱地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张看起来年纪不大、带着书卷气却满是油污的脸。
神秘人——被他称为“头儿”——没有理会他的大惊小怪，只是走到物资区，拿起一瓶水，拧开，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开始沉默地卸下身上的装备，检查武器状态。
年轻男人凑了过来，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林薇薇，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惊讶：“嘿，你好！我叫‘扳手’！你是头儿从哪儿捡回来的？外面居然还有活人？还是个妹子！你怎么活下来的？……”
他絮絮叨叨，问题一个接一个。
林薇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保持警惕，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个地下空间，评估着环境。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经营了有些年头的安全屋。
“扳手。”神秘人——头儿——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呼吸过滤器，依旧沉闷冰冷，打断了年轻男人的喋喋不休，“检测她。非侵入式。”
“哦？哦！好的头儿！”扳手似乎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跑到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制医疗扫描仪的设备前，“来来来，妹子，站到这里来，放轻松，很快就好！”
林薇薇犹豫地看向那个头儿。
头儿己经卸下了战术风镜和呼吸面罩，正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手中的狙击步枪零件。露出的那张脸，让林薇薇微微一愣。
他很年轻，看起来可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组合在一起本该是相当出色的样貌，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空洞彻底掩盖。尤其是那双眼睛，是罕见的浅灰色，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看过来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他察觉到林薇薇的目光，抬起眼皮，那双灰色的眸子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林薇薇立刻移开视线，心脏莫名一紧。那种眼神，比愤怒或威胁更令人不安。
她依言站到了扫描仪下。一道蓝光从上到下扫过她的身体。
“嗯……生命体征稳定，有点营养不良和脱水，多处软组织挫伤……咦？”扳手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忽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能量残留读数有点异常……不是辐射，是另一种……很奇怪的共鸣波动……源头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薇薇始终紧紧攥着的右手——那枚羽毛胸针上。
头儿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灰色的眼眸再次看向林薇薇的手，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还有，”扳手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检测到非常微弱的、特定频段的追踪信号残留……很隐蔽，像是某种生物标记术，正在缓慢衰减。头儿，你们可能被‘鬣狗’或者更麻烦的东西 briefly 标记过。”
头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鬣狗”这个词让他有些厌烦。他放下步枪零件，走到操作台前，快速敲击了几下键盘，调出了一些数据流和地图。
“清理掉了。”他淡淡地说，仿佛只是拍掉了一只苍蝇，“‘鬣狗’的巡逻队，解决了。”
“哇哦！”扳手夸张地叫了一声，“不愧是头儿！不过下次能不能带点他们的能量核心回来？我这里快缺货了！”
头儿没理他，而是指向屏幕地图上的一个闪烁点：“信号源，最终指向‘大裂缝’方向。她出现在那里，不是偶然。”
扳手凑过去看了看，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大裂缝’？那鬼地方的能量乱流能撕碎一切……她居然从那边过来的？这怎么可能……”
两人的对话信息量巨大，林薇薇默默听着，试图拼凑线索。“鬣狗”似乎是指那些荒原暴徒？而“大裂缝”听起来就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头儿转过身，再次看向林薇薇，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似乎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名字。”他问，言简意赅。
“……林薇薇。”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来源。”
这个问题让她沉默了。来源？地球？彼岸？这能说吗？
见她不答，头儿也没有追问，只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不是攻击，而是摊开手掌，指向她紧握的右手。
意思很明显：交出那个东西。
林薇薇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手缩到身后。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她不能轻易交出。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扳手在一旁搓着手，有点不知所措。
头儿的灰色眼眸微微眯起，并没有强抢，而是再次做出了那个奇怪的手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胸心口，然后指向她的手。
“你，认识这个符号？”他问，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探究。
林薇薇看着他的手势，又看看他毫无表情的脸，心中一动。难道这个手势真的和胸针有关？是母亲那个组织的标志？
她鼓起勇气，试探着反问：“你……知道‘启明星’吗？”
轰——！
仿佛平地惊雷！
这个词出口的瞬间，整个地下空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头儿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纹！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灰色的眼底深处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剧烈的波动？！
就连旁边一向跳脱的扳手也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里充满了骇然和敬畏！
“你……你说什么？！”扳手的声音都变了调，尖利而颤抖，“‘启明星’？！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那是……那是……”
头儿猛地抬手，制止了扳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死死锁定林薇薇，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首視她的灵魂深处。他周身那股死寂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蓄势待发的锐利！
“你是谁？”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压迫感，“你和‘星语者’是什么关系？！”
星语者？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听起来，似乎和“启明星”关系密切？
林薇薇被他骤变的反应吓了一跳，心脏狂跳，但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关键！她强作镇定，举起紧握的右手，缓缓摊开。
那枚羽毛胸针静静躺在她掌心，在冷白灯光下，折射出微弱而古老的光泽。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看着头儿那双骤然爆发出惊人光芒的灰色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叫林璎。有人也叫她……‘启明星’。”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地下空间。
扳手己经彻底石化，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
头儿死死地盯着那枚胸针，又猛地抬眼看林薇薇的脸，似乎在疯狂地对比着什么。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那只垂在身侧、曾经稳如磐石的手，竟然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手，不是去拿胸针，而是指向旁边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周围金属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格。
“扳手。”他的声音干涩无比，“权限Gamma，打开它。”
扳手一个激灵，像是被解除了定身术，手忙脚乱地跑到墙边，在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后，暗格无声滑开。
里面没有武器，没有珍宝，只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一个老旧的、边角磨损的金属相框。
头儿拿起相框，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他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将其转向林薇薇。
相框里是一张有些泛白的合影。背景是某个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照片中央，一个穿着研究员白袍、笑容温婉明亮的年轻女子亲密地搂着一个表情略显别扭、穿着同样白袍的少年的肩膀。那女子的容貌，林薇薇无比熟悉——正是她记忆中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只是照片里的母亲，眼中没有后来的忧愁，只有灿烂的光彩和对未来的憧憬。
而那个被母亲搂着的少年……虽然眉眼间还带着青涩，但那冰冷的灰色眼眸和冷硬的轮廓……
林薇薇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眼前这个气息危险的男人。
头儿的目光也从照片移回到她脸上，那双灰色的眼眸中，冰封之下，是翻涌的、几乎无法压抑的剧烈情绪。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损的风箱：
“林璎老师……是我唯一的……导师和恩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掌心的羽毛胸针上，声音低沉却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
“而我，是‘启明星’计划的最后守护者之一——‘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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