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西偏院的老槐树，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李智摊开的药草上。他坐在小马扎上，指尖捏着晒干的薄荷，动作轻缓地分拣着——这是林大夫开的清心散辅药，说是能安神定气，缓解他期后的余悸。
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灼热，那是昨夜失控时留下的印记。他想起暖阁里挡在太子身前的瞬间，想起太子扶着他时冰凉的手，想起那句“夜里凉，盖好被子”，心脏就像被浸在温水里的棉花，沉得发闷，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暖意。
“李侍卫。”
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智猛地抬头——朱琛焯穿着一身月白便服，未带随从，只手里拎着一个紫檀木食盒，站在院门口，阳光落在他肩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覆在李智脚边。
李智连忙起身行礼，动作急了些，牵扯到还未痊愈的肌肉，忍不住闷哼一声：“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朱琛焯迈步走进院，目光扫过石桌上的药草，又落在李智泛白的唇色上，眉头微蹙，“身子还没好利索？”
“回殿下，己无大碍，只是还有些乏力。”李智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太子突然来访，还这般随意，让他心里莫名发慌。
“昨夜你替本太子解围，本太子还没赏你。”朱琛焯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一碟桂花糕，还有一个白瓷瓶，“这是御膳房刚做的桂花糕，你尝尝。还有这瓶‘凝肌膏’，是太医院特制的，治外伤很有效，你上次崴伤的脚踝，还有昨夜失控时攥伤的掌心，都能用。”
李智看着食盒里的东西，眼眶微微发热。桂花糕是他小时候母亲常做的点心，自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吃过；而“凝肌膏”千金难求，太子竟特意给他带来。这些细节，让他忍不住怀疑，太子对他的好，是否真的只是因为“利用”。
“多谢殿下赏赐。”李智躬身道谢，伸手去接食盒，指尖刚碰到盒沿，就被朱琛焯按住了手背。
太子的指尖冰凉，带着玉石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烫得李智瞬间僵住。他猛地抬头，撞进朱琛焯深邃的眼眸里——那双桃花眼里，没有平日的冷硬，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像藏着漩涡，要将他吸进去。
“慌什么？”朱琛焯的拇指轻轻着李智的手背，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本太子又不会吃了你。”
李智的脸瞬间涨红，像被火燎过般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小马扎，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攥着衣角，指尖泛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殿、殿下恕罪，属下……属下失礼了。”
朱琛焯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玩味。他收回手，重新拿起那瓶凝肌膏，走到李智面前：“手伸出来。”
“啊？”李智愣住了。
“昨夜你攥伤了掌心，本太子看看。”朱琛焯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没了往日的压迫感，反而多了几分耐心。
李智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伸出左手——掌心确实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印，虽然结了痂，却还泛着红肿，是昨夜失控时攥紧拳头留下的。
朱琛焯接过他的手，指尖轻轻拂过结痂的伤口。他的动作很轻，带着药膏的清凉，却让李智的心跳瞬间失控，掌心的皮肤像过了电般发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倒是个能忍的。”朱琛焯看着那几道深印，眉头微蹙，“昨夜在暖阁，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瞳孔都泛金了，若不是二皇兄闹那一出，你是不是就要……”
他没说完，却让李智的心猛地一沉。太子果然什么都知道！他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属下……属下无能，险些坏了殿下的事。”
“无能？”朱琛焯轻笑一声，打开凝肌膏的瓶盖，用指尖挑出一点药膏，轻轻涂在李智的伤口上，“若不是你，本太子昨夜怕是要被二皇兄泼一身酒，落个‘失仪’的罪名。说起来，你倒是帮了本太子大忙。”
药膏的清凉透过伤口渗进去，缓解了红肿的疼痛，却让李智的心脏跳得更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太子指尖的温度，能闻到太子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气息萦绕在鼻尖，与他体内尚未完全散去的燥热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殿下……”李智试图收回手，却被朱琛焯攥得更紧。
“别动。”朱琛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量，“药膏没涂匀。”他的指尖缓缓划过李智的掌心，从结痂的伤口到指缝，动作细致得不像在涂药，反而像在抚摸。
李智的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能感觉到太子的呼吸落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气息带着龙涎香，让他的耳根瞬间烧得通红。他想挣脱，却又不敢——他怕惹太子生气，更怕自己会在这暧昧的氛围里，再次失控。
朱琛焯看着李智泛红的耳根和紧绷的肩膀，眼底的玩味渐渐淡去，多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他能感觉到李智掌心的颤抖，能看到他因隐忍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带着一丝野性的清苦气息——那是药草味与狼人本能交织的味道，意外地让他有些心神荡漾。
“昨夜你挡在我身前时，”朱琛焯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午后的风，“在想什么？”
李智猛地回神，眼神有些涣散：“属下……属下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不能让二皇子伤害殿下。”
“只是觉得？”朱琛焯挑眉，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李智的掌心，“你明明快失控了，连站都站不稳，却还要扑过来护着本太子，倒是比本太子的暗卫还忠心。”
“属下是殿下的侍卫，护着殿下是分内之事。”李智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发虚。
他没说假话，却也没说全——昨夜他失控的边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太子。那个念头来得汹涌又本能，甚至盖过了他对暴露身份的恐惧。
朱琛焯看着他躲闪的眼神，没再追问。他松开李智的手，将凝肌膏放在石桌上：“药膏你自己涂吧，记得每日两次，别让伤口留疤。”
李智连忙收回手，指尖蜷缩起来，掌心还残留着太子的温度和药膏的清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偷偷抬眼看向朱琛焯——太子正坐在石凳上，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着，阳光落在他的侧脸，睫毛投下一片浅影，竟显得有些温和。
“这桂花糕不错，”朱琛焯咬了一口，语气平淡，“御膳房的师傅说，是按江南的方子做的，你尝尝？”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李智面前。糕点还带着温热，桂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让李智想起小时候母亲做的桂花糕——母亲总说，桂花糕要趁热吃，才甜。
李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多谢殿下。”
他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桂花的清香，和记忆里母亲做的味道几乎一样。眼泪瞬间涌上眼眶，他连忙低下头，假装吃糕点，不让太子看到。
朱琛焯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微微一动：“不合口味？”
“没有。”李智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很好吃，像……像属下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哦？”朱琛焯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你小时候，常吃桂花糕？”
“是。”李智的声音更低了，“属下母亲生前，总给属下做。”
朱琛焯没再说话。他拿起另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目光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不知在想什么。午后的风轻轻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带着桂花糕的甜香，让院中的气氛变得格外安静，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暧昧。
李智吃完桂花糕，指尖捏着油纸，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偷偷抬眼看向太子，见太子正望着槐树发呆，侧脸柔和，没有平日的冷硬，也没有算计的锐利，像个普通的世家公子，而非那个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太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李智强行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暗自告诫自己：李智，别被表象迷惑了。太子是执棋者，你是棋子，他对你所有的温和，都只是为了让你更听话，更好用。
“对了，”朱琛焯突然转头，目光落在李智身上，“秋狩定在三日后，你身子若是没好利索，便留在东宫，不用随行。”
李智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殿下，属下没事！秋狩的事，属下能应付！”
他不想留在东宫——秋狩是太子与二皇子的关键较量，他若是不在，万一太子出事怎么办？更何况，他若是留在东宫，只会更胡思乱想，被太子的“温和”迷惑。
朱琛焯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这么想去？”
“是。”李智点头，语气坚定，“属下是殿下的侍卫，秋狩这般重要的场合，属下必须跟着殿下。”
朱琛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缓缓点头：“也好。你若是想去，便跟着吧。只是记住，到了狩场，一切听本太子的吩咐，不许再像昨夜那样失控。”
“属下遵命！”李智松了口气，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雀跃。
朱琛焯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碎屑：“时辰不早了，本太子该回凝芳殿了。你好好休息，按时涂药。”
“是，恭送殿下。”李智躬身行礼。
朱琛焯转身往院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智：“若再觉得不适，不用禀报，首接去凝芳殿找本太子。”
说完，他没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李智站在原地，望着太子离去的方向，手里还捏着那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槐树叶依旧沙沙作响，可他的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凝肌膏，又看了看石桌上的桂花糕，想起太子涂药时的指尖、说话时的语气、还有最后那句关心的话，心里像被一团乱麻缠住。
太子到底在想什么？
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只是为了让他更忠心地替他做事？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想答案。他只知道，经过今日的相处，他心里那道对太子竖起的高墙，又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后，是太子的温和与试探，是他自己的挣扎与悸动，还有一段注定纠缠不清的孽缘。
李智拿起那瓶凝肌膏，打开瓶盖，指尖挑出一点药膏，轻轻涂在掌心的伤口上。清凉的药膏缓解了疼痛，却缓解不了他心里的混乱。他靠在老槐树上，望着天上的流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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