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格外清晰，若曦撩开马车帘子的一角，望着街旁依次亮起的灯笼，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今日是十爷大婚的日子，红绸漫天，鼓乐喧天，可她胸腔里却堵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谁也不知道，这热闹非凡的日子，亦是十三爷生母敏妃的忌日。
就连上一世，自己都不知晓，还误以为十三爷心中装着明玉才借酒消愁。
重生回来己有数月，她总在刻意避开前世的轨迹，可命运的丝线偏又缠了上来。
跨进十爷府那刻，鎏金匾额上的“囍”字十分耀眼，转身便撞见了独自倚在回廊柱边的十三爷。
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指尖捏着个空酒杯，眼底的落寞像浸了寒潭的碎冰。
“十三爷。” 若曦走上前，声音轻得像缕风。
他抬眼时愣了愣，随即扬起惯常的爽朗笑意：“是若曦啊，怎么不去前厅凑热闹？”
“府里太吵，倒不如这里清静。”
她示意他手中的酒杯，“独饮无趣，不若我陪您喝几杯？”
他挑了挑眉，叫小厮添了副碗筷。
桂花酿入喉微甜，后劲却烈，若曦喝得急，呛得眼眶发红。
她前世总认为十三爷被幽禁养蜂夹道是因为自己。
十年暗无天日，他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熬成了鬓染风霜的中年人，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睛，最后只剩下化不开的郁色。
那时的自己，过于将所有人都装进心中。
却唯独，忽略了自己。
“怎么喝得这样急？”
十三爷递过帕子，“莫不是有心事？”
“只是觉得，能这样自在喝酒的日子，实在该珍惜。”
若曦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十三爷，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都不要扔掉自己身上的洒脱肆意啊。”
十三爷闻言一怔，随即仰头大笑：“好！承若曦姑娘吉言！”
那夜两人聊了许多，从诗词歌赋到江湖趣闻，仿佛要将前世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只是这一次，若曦并没有提起自己是穿越而来，亦没有提起自己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顺其自然便好了。
回府时月色正好，若兰在廊下等她，见她微红的脸颊，只是温声道：“回来了，我让小厨房备了醒酒汤。”
屋内暖炉烧得正旺，若兰舀起一勺汤递过来，若曦望着她清浅的眉眼，忽然轻声问：“姐姐，你心里是不是藏着一个人？”
若兰的手猛地一颤，汤勺溅出几滴热水在腕上，她却浑然不觉。
沉默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叫青山，曾与我一起在草原上肆意驰骋…”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透过重重夜色看到了多年前的草原。
那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格格，在一次围猎中坠马，是青山奋不顾身救了她。
他们一起在草原上看星星，一起在河边打水漂，青山说要带她去看江南的烟雨。
可后来她被许给了八爷，八阿哥的暗中查访，意外导致若兰的父亲把青山派上了最凶险的战场，导致他战死沙场…
“我总想着，他或许还活着，只是迷路了。”
若兰说着，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可这世上的路，哪有那么多迷路的机会呢？”
若曦握住她冰凉的手，心中酸涩难忍。
“我原是怪八爷的，可是…”
“都是可怜人罢了。”若兰的声音越来越轻。
“若曦，我对贝勒爷无情，此生，我只愿与青灯古佛相伴。所以，你心中无需有任何顾虑。”
若曦无言，只是默默的抱住了姐姐。
她知道啊，她什么都知道。
第二日午后，八爷竟亲自来了。
他穿着件月白色锦袍，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
“昨日见你与十三弟相谈甚欢，倒是难得。”
八爷含笑开口，语气平和，“只是我瞧着你眉宇间，似有心事。”
若曦低头绞着帕子，不知该如何说起。
八爷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道：“这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若有难处，不妨与我说说。”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怎么说？
说自己感觉对不起十三爷，所以陪他谈谈心？
说自己重活一世，知晓所有事情的走向？
可以说，但绝不是现在。
若曦抬眸，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想起前世他夺嫡失败后的凄惨下场，心中一阵刺痛。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八爷也不勉强，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过来：“若曦，这个送给你，就当是…给你的一点心意。”
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上一世他亲手给自己戴上的那只玉镯，玉质温润。
“这玉镯，是什么来历。”
八爷目光微微发怔，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当年，我初见若兰，彼时她不过是个烂漫少女，在草原上策马奔腾，那笑容比春日骄阳还要夺目。”
八爷顿了顿，若曦静静听着，心却揪了起来，她知晓这故事的走向，却无法阻止。
“回宫后，我满心都是她的影子，翻来覆去想，怎样才能求得皇阿玛赐婚。旨意下来后，我费尽心思找到一块好玉，找工匠精心打磨之后，满心欢喜地想要送给若兰。”
八爷的目光柔和下来，带着往昔的眷恋。
“却未曾想…”
若曦垂眸看向盒中的玉镯，泛着柔和的光晕，似也承载着那段无疾而终的深情。
“却未曾想，大婚当日，我掀开盖头，见她泪流满面，与我心心念念的模样判若两人。”八爷苦笑着摇头。
“我暗中打听，才知晓她早有心上人，又因为我打听的缘由，阴差阳错致使他遭遇不测。从那以后，这镯子便被我封存在箱底，再未示人。”
“若曦，这镯子，是我送予心爱之人的。”
窗外微风拂过，花枝摇曳，似在轻叹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若曦并未接过锦盒，那只镯子，前世在自己手腕上戴了许久，她怎会不知这镯子既是八爷情感的寄托物，亦是他心中情感的凝结之物。
“八爷，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若曦指尖拂过玉镯，随即将八爷的手推了回去。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玉镯承载着太多故事、太多心意，是您为姐姐寻来的念想，我实在不敢承受。”
八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握着锦盒的手指紧了紧。
阳光恰好移到他鬓角，映出几缕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是嫌它不够好？”
“并非如此。”
若曦抬眼望向他，目光清澈坦荡。
“正因为它太过珍贵，才更该属于它原本的归宿。何况这样式虽美，却并不衬我。”
她顿了顿，忽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不如请八爷吩咐工匠，将这玉镯重新打磨一番？加些简单的纹样，比如几枝新抽的梅花，或是初绽的茉莉，或许更合我的性格呢。”
她无形之中变成了调皮的语调，悄无声息地化解了空气中的凝滞。
八爷望着她眼尾扬起的浅浅弧度，忽然明白过来。
这不是拒绝，而是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清晰的界限，她不愿承接那份属于若兰的过往，也不愿被他当作一种替身，她只愿以全新的姿态面对这份尚未成形的情愫。
他拿起锦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敲击着，半晌才低低笑出声：“你这丫头，倒是比我想的更通透。”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几分释然。
“好，便依你所言。只是打磨玉镯需些时日，你可得耐心等着。”
“我可以等。”
若曦歪头望着八爷，心头的重压骤然散去，笑意盈盈。
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石阶，恍惚间竟像是谁轻轻舒了口气。
八爷走后，若曦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桌上那盏渐渐冷却的清茶。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玉镯的凉意，这一世，她并未首接接受那只镯子，她知道，有些东西需要悄悄改变一下。
就像那即将被重新打磨的玉镯，褪去旧痕，才能映照出真正属于未来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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