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浓雾凝固的胶质，粘稠而缓慢地流淌。
自从“海图事件”后，洛夕的舱室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门外二十西小时轮换的看守如同石雕，连送餐和医生检查都必须在至少两人的监视下进行，所有物品进出被严格盘查。
厉渊没有再出现，但洛夕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无处不在，通过那个隐藏的摄像头，冰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在等她露出破绽，或者……等待她“恢复”到可以再次被榨取价值。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着她的呼吸。
她知道，厉渊的耐心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探索者号”的处境并未根本好转的情况下。
备用发电机的负荷越来越重，维修进度缓慢，船上的气氛重新变得焦躁不安。
她必须行动了。
在厉渊彻底失去耐心，或者她的身体真的被拖垮之前。
那张刻在脑海里的海图，是唯一的生路。但如何利用它？在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她连走到甲板都是奢望。
她需要一场混乱。
一场足够大，能暂时打破所有秩序，让她有机会趁乱消失的混乱。
而混乱，往往源于内部的猜忌和恐惧。
她开始刻意地“恶化”自己的状况。
送来的食物，她只象征性地吃几口，然后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者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她对医生的询问反应迟钝，偶尔会喃喃一些毫无逻辑的词语，像是“冷……好黑……水……”。
她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精神与身体都在逐步崩溃的、即将油尽灯枯的病人。
几天后，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有时会突然惊恐地尖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声称“听到水下有声音”、“看到雾里有影子”。
有时又会陷入长时间的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
船医束手无策，只能向厉渊汇报：“先生，洛小姐的情况很不好。
身体机能衰退严重，更麻烦的是精神似乎出现了严重问题，可能出现幻觉和谵妄……这样下去，恐怕……”
厉渊看着监控画面中那个形销骨立、眼神涣散的女人，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需要的是活着的、有用的“罗盘”，而不是一个疯掉或者死掉的废物！
他亲自来到舱室。
洛夕正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眼神惊恐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嘴里反复念叨着：“……它来了……守门人……要收走钥匙……”
厉渊走到床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洛夕！看着我！”
洛夕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眼神却没有焦点，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凄厉：“放我走！它要来了！我们会死！都会死！”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眼神中的恐惧真实得令人心悸。
厉渊猛地甩开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烦躁。他对着船医低吼：“给她注射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
强效镇静剂被注入洛夕体内。她挣扎了几下，眼神逐渐涣散，最终软软地倒了下去，陷入了药物导致的深度“昏迷”。
厉渊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胸口剧烈起伏。怀疑和焦躁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她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神弄鬼？如果是装的，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逃避？还是……
他无法判断。但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极度不爽。
“看好她。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他冷声下令，带着一身低气压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洛夕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依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她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呼吸浅慢，脸色灰败，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
船上的气氛更加压抑。失去了“活体罗盘”，前途再次变得一片渺茫。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在船员中悄悄蔓延。
第三天深夜。
值班的看守靠在门边，有些昏昏欲睡。舱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洛夕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突然，监控屏幕后的技术人员注意到，洛夕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上，心率曲线变成了一条可怕的首线！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至危险值！
“不好了！洛小姐心跳停止了！”技术人员惊恐地呼叫。
消息像炸弹一样炸开！
厉渊在几分钟内就冲到了舱室，身后跟着脸色惨白的船医和雷涛。
舱门被打开，厉渊一步跨到床边。
床上的洛夕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发绀，胸口没有任何起伏。旁边的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代表生命终结的长鸣音。
船医手忙脚乱地进行检查，触摸颈动脉，听心跳，最终，他颤抖着收回手，面如死灰地看向厉渊：
“先生……洛小姐……她……没有生命体征了……”
死了？
就这么……死了？
厉渊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具仿佛己经失去所有生气的躯体。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落感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他耗费了如此多心力，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得到的“钥匙”，就这么轻易地……碎了？
他不相信！
他猛地推开船医，亲自俯身，手指狠狠按压在洛夕的颈动脉上——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又将耳朵贴到她冰冷的胸口——没有任何心跳的声音。
真的……死了？
一股嗜血的暴戾瞬间席卷了他！
他为了这个女人，为了所谓的“虚无之海”，损失了多少？！
现在，一切都成了笑话！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仪器，发出巨大的声响，双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
雷涛和船医吓得噤若寒蝉，其他闻讯赶来的人也都僵在门口，不敢出声。
“把她扔出去！”厉渊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指着床上的“尸体”，“扔进海里！既然没了价值，就别留在这里碍眼！”
命令下达，却没有人敢立刻动手。毕竟，那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愣着干什么？！”厉渊的怒吼几乎掀翻屋顶。
雷涛硬着头皮，示意两名护卫上前。
护卫战战兢兢地用裹尸布将洛夕冰冷的“尸体”卷起，抬起，脚步沉重地向甲板走去。
厉渊跟在后面，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甲板上，海风裹挟着冰冷的雾气扑面而来。夜色浓重，能见度极低。
护卫将裹尸布包裹的“尸体”抬到船舷边。
“扔！”厉渊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护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力将“尸体”抛出了船舷。
扑通一声闷响，那团白色迅速被黑暗的海水和浓雾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渊站在船舷边，望着下方翻滚的墨色海水，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攥得死紧。
失败了。彻底的失败。
他转身，带着一身煞气，头也不回地走向船舱。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那原本“尸体”落水的不远处，一个几乎与海水同色的、小巧的潜水助推器的尾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悄然启动，带着一个紧贴着其上的纤细身影，无声无息地滑入了更深、更隐蔽的迷雾之中。
甲板上很快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海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带着咸腥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存的冰冷决绝。
第一卷 【迷雾初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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