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风裹着沙粒，打在商队的帆布上，发出“噼啪”的响，像无数只手在拍门。阔阔真靠在雪蹄的驼峰上，手背上的伤又在发烫，缠着的白布被金色液体浸出块不规则的斑，像幅微型的星轨图。
她的目光落在商队中央的货堆上。那里堆着些木箱，是从大都带来的“嫁妆”，实则装着忽必烈赏赐的丝绸和瓷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阔阔真知道，其中一个贴着封条的黑木箱里，藏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昨天整理行李时，她趁卫兵换岗的空档，撬开了那箱“瓷器”。里面根本没有青花碗，只有些蒙着布的长条形物件，摸起来冰凉坚硬，像金属。其中一个布包散开了角，露出面青铜镜的边缘，镜背刻着葡萄纹，与刘解忧宫殿石壁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公主，该喝水了。”哈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递过来个羊皮水囊，壶嘴擦得锃亮，“前面就是黑风口，过了那儿，就快到葱岭了。”
阔阔真接过水囊，指尖触到他的手，冰凉的，像刚从沙地里捞出来。她注意到，哈桑的袖口沾着点新的沙粒，不是商队行进时蹭上的那种，而是更细腻、泛着青灰色的——和帖木儿皮肤里渗出的沙粒一个质地。
“昨晚……”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哈桑的眼睛，“我好像看见你在对着西方行礼？”
哈桑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下，水囊的带子滑到手腕。“是波斯的习俗，”他笑了笑，深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浑浊，“每天日落前，要向圣火坛的方向祈祷。”
圣火坛在西方，没错。可他祈祷时的手势，不是波斯的拜火礼，而是萨满教的“唤灵印”——和白袍萨满在祭坛上做的手势一模一样。
阔阔真没再追问。她拧开水囊，喝了口温水，目光重新投向那个黑木箱。太阳渐渐西斜，沙漠被染成金红色，货堆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蛰伏的蛇。
入夜后，商队扎营在片背风的沙丘后。卫兵们围着篝火赌钱，骰子的碰撞声混着胡琴声，在寂静的沙漠里格外刺耳。阔阔真借口起夜，避开巡逻的卫兵，溜到了货堆旁。
黑木箱的封条还贴着，但边角的木板有些松动。她用匕首撬开条缝，伸手进去摸索，指尖很快触到了那面青铜镜的边缘。镜背的葡萄纹硌着掌心，冰凉的金属带着种奇异的吸力，像要把她的血吸进去。
她把镜子揣进怀里，悄悄溜回自己的帐篷。雪蹄就拴在帐篷外，听见她的动静，打了个响鼻，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像在放哨。
帐篷里只有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阔阔真坐在毡垫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她用衣角擦了擦，露出光洁的表面，能清晰地映出她的脸——只是，那张脸有些不对劲。
镜中的“阔阔真”，皮肤正在一点点变成沙粒，从额头往下蔓延，眼窝处空落落的，像两团旋转的沙涡。她的手背上，金色的液体在镜中变成了暗红色，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镜面上，发出“滋滋”的响。
这不是她！
阔阔真吓得差点把镜子扔了。她猛地抬头，看向帐篷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帆布的声音。可当她再看向镜面时，心脏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镜中，她的身后站着三个人。
是老马头、张三和王太监。
他们的脸在镜中扭曲变形，皮肤裂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片，嘴巴咧开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身体像蛇一样扭曲着，拖着长长的尾巴——是沙虫！
阔阔真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她猛地回头，帐篷里依然只有她一个人，油灯的火苗映在帆布上，晃动的影子像怪物的爪牙。
原来哈桑说的是真的！这三个人果然是沙灵化形！
就在这时，她颈间的北辰珠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嗡”的一声飞离她的脖子，像颗金色的流星，首首撞向青铜镜的镜面。
“啪！”
珠子贴在镜面上，珠面的三道裂痕里涌出金色的光，在镜中投射出几行字，是用汉隶写的：
“镜中沙影，杀之要用珠碎片。藏好碎片，勿让鳞人知。”
是刘解忧的字！
阔阔真的心脏狂跳起来。珠碎片！刘解忧吞下去的那块碎片！难道……那块碎片还在波斯？或者，就在这商队里？
她突然想起那个黑木箱——里面除了镜子，还有些长条形的金属物件。难道……
北辰珠的光芒渐渐散去，重新落回她的掌心。镜中的沙影也消失了，老马头三人的身影变得模糊，最后彻底隐没在镜面的反光里。
阔阔真深吸一口气，将青铜镜藏进毡垫下。她解开靴筒，摸出块小小的东西——是昨夜从祭坛废墟捡的北辰珠碎片，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粉末，当时觉得没用，随手塞进了靴底。
没想到，这碎片竟然是杀沙灵的关键。
她将碎片用布包好，重新藏进靴底，贴着脚踝的皮肤，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现在她有了镜子，有了碎片，还有73枚耳环——足够和这三个沙灵周旋了。
但还有一个人。
哈桑。
她必须确认哈桑到底是不是“鳞人”。
阔阔真拿起青铜镜，悄悄走出帐篷。哈桑的帐篷就在不远处，灯还亮着，帆布上映出他独坐的影子，手里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她绕到帐篷侧面，借着月光，将镜子对准帐篷里的影子。
镜中，哈桑的身影清晰而正常。他穿着黑色的长袍，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柔和，颈间的疤痕像条暗红色的线，没有鳞片，没有沙粒，和普通人一模一样。
阔阔真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哈桑是正常的，那他夜里对着沙漠行礼的举动，他袖口的青灰色沙粒，又该怎么解释？
她刚要收回镜子，镜中的哈桑突然动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对着西方的沙漠，做出了那个奇怪的手势——左手按胸，右手举过头顶，指尖并拢，像在召唤什么。
镜中的他，依然是正常的样子。可帐篷外的风沙突然大了起来，卷着沙粒，在他面前形成个小小的漩涡，泛着青灰色的光。
阔阔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收回镜子，躲到雪蹄身后，心脏擂鼓般狂跳。
哈桑绝对有问题。就算他不是沙灵化形，也绝不是普通的护卫。
夜渐渐深了，商队的篝火一个个熄灭，只剩下远处的卫兵还在打盹。阔阔真躺在毡垫上，却毫无睡意。她能听见帐篷外的动静——老马头、张三和王太监的脚步声，正朝着货堆的方向走去。
他们要干什么？
她悄悄爬起来，掀开帐篷的一角，往外看。
月光下，三个黑影围着那个黑木箱，不知在低语什么。老马头手里拿着个东西，借着月光，能看出是面小小的铜镜——和她藏起来的那面一模一样，只是更小些。
“……帖木儿大人说，到葱岭就让珠子裂第三次。”老马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砂纸摩擦，“到时候，用公主的血拌着催熟土，保证能让沙灵大人满意。”
“那哈桑呢？”张三的声音像蛇吐信，“他好像对那丫头有意思，别碍事。”
王太监冷笑一声，尖细的嗓音在夜里格外刺耳：“他？一个想赎罪的鳞人后代而己。等沙灵大人出来，第一个就吞了他。别忘了，他祖父可是烧死阿史那氏的刽子手，这笔账，该算了。”
鳞人后代？！
阔阔真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哈桑果然是鳞人！和帖木儿一样！
“照魂镜……”老马头突然摸了摸怀里的小铜镜，“大人说，这镜子能帮我们找到刘解忧的那块碎片。只要凑齐西瓣珠子，就能打开圣火坛下的密室……”
刘解忧的碎片！他们果然在找那块碎片！
阔阔真捂住嘴，指尖冰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忽必烈要在香囊里装烛灰，为什么帖木儿一定要北辰珠裂第三次——他们不仅要催熟珠子，还要找到刘解忧藏起来的碎片，凑齐完整的星轨图！
而葱岭，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远处的黑影渐渐散去，老马头三人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风沙重新归于平静，只有雪蹄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阔阔真躺回毡垫上，手心全是汗。她摸了摸靴底的碎片，又摸了摸颈间的北辰珠，最后看向帐篷外哈桑的方向——那里的灯己经灭了，帆布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个沉默的谜。
明天，就要到葱岭了。
那里有第三次裂珠的危机，有刘解忧碎片的线索，有哈桑的秘密，还有三个随时可能动手的沙灵。
她握紧了青铜镜，镜面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像刘解忧的目光，在几百年后，与她并肩而立。
“和亲者，非祭品。”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无论是沙灵化形的沙虫，还是身份成谜的鳞人后代，无论是忽必烈的长生梦，还是帖木儿的沙灵契约，她都会在葱岭，一一清算。
夜风吹过帐篷，带着沙漠的寒意，也带着圣火坛的气息。阔阔真闭上眼睛，北辰珠在掌心微微发烫，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积蓄力量。
而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哈桑的帐篷里，一点幽蓝的火苗悄悄亮起。哈桑跪在地上，对着西方的沙漠，手里捧着半块狼骨——是阿依古丽的那半块，与阔阔真的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个。
“母亲，”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快了。等过了葱岭，一切就都结束了。”
狼骨的符咒在幽蓝的火苗中亮起，与远处三个沙灵帐篷里的铜镜，隐隐呼应。
葱岭的风，己经吹到了商队的帐篷前，带着血腥味和沙粒的涩，像一场暴风雨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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