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90年的遗忘绿洲，风裹着沙粒打在枯死的胡杨木上，发出“呜呜”的响，像有无数冤魂在哭。于阗公主阿依慕用弯刀劈开最后一簇带刺的荆棘，指尖终于触到了块冰凉的金属——是青铜哨！
哨子被嵌在祭坛底下的砖缝里，表面结着层青绿色的锈，像裹了层发霉的绿苔。形状像只蜷缩的沙虫，吹口处刻着个极小的星轨图，北斗七星的位置歪歪扭扭，与她腰间玉佩上的图案分毫不差。这是她循着祖母的血书找到的，从于阗到波斯，走了整整八个月，商队的人从三十七个变成两个，只剩下她和守珠人阿依娜。
“找到了……”阿依慕的声音发颤，掌心的汗蹭在青铜哨上，蹭掉了点锈，露出底下金黄的铜色，像凝固的阳光。她把哨子凑到嘴边，刚想试试音，手腕突然被攥住了，力道大得像铁钳。
是阿依娜。这个梳着双环髻、耳后有朱砂痣的守珠人，此刻脸上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温顺？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像饿狼盯着肥肉，嘴角甚至挂着丝诡异的笑。“公主，这哨子不能吹。”她的声音沙哑，带着种陌生的尖锐，像用指甲刮过陶罐，“帖木儿大人说了，谁拿到它，就能让沙灵臣服，让沙漠里的一切都听令。”
阿依慕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窖。祖母的血书里用朱砂写过：“守珠人有二心，遇青铜哨则显形，其血黑如墨，其心毒如蝎。”她没想到，朝夕相处的阿依娜就是其中一个。这八个月，阿依娜为她挡过沙暴，在她发烧时嚼碎草药喂她，甚至在沙狼围攻时，用身体护住她的驼铃——原来全都是演的。
“你要把它给帖木儿？”阿依慕握紧青铜哨，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哨子上，瞬间被吸收，锈迹里竟透出点红光。
“不是给，是献。”阿依娜突然从背后抱住她，手臂像铁箍勒得她肋骨生疼，“有了这哨子，我们阿依莎家族就能成为沙灵的新祭司，再也不用当别人的奴才！公主，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蠢，把这宝贝送上门来。”
阿依慕的鼻尖蹭到阿依娜的手腕，闻到股淡淡的腥气——是黑血的味道！祖母说过，沙灵祭司的仆人，血都是黑的，遇空气会冒烟，沾到皮肤上会灼出洞。她猛地低头，看见阿依娜袖口沾着的沙粒，果然泛着青灰色，像撒了层草木灰。
“放开我！”阿依慕嘶吼着，手肘往后撞，正撞在阿依娜的肋骨上。阿依娜疼得闷哼一声，力气却没松，反而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阿依慕的肉里，“别挣扎了！这绿洲西周都是食忆沙虫，你跑不掉的！”
食忆沙虫！阿依慕的头皮一阵发麻。那是最可怕的沙虫，专吃人的记忆，被它们咬过的人，会变成没有过去的傻子，最后被活活饿死。
千钧一发之际，阿依慕低下头，狠狠咬住了阿依娜的手腕！
“嗷——！”
阿依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手腕被生生咬断，黑血像墨汁般喷出来，溅在阿依慕的脸上，带着股焦糊味，烫得她皮肤发疼。阿依慕趁机挣脱，转身举刀，却发现阿依娜的伤口处没有流血，而是露出了青灰色的骨头，像根朽木，上面还爬着细小的沙虫，正往肉里钻。
“你……你不是人！”阿依慕后退两步，握紧了青铜哨，弯刀的刀尖对着阿依娜，手因为恐惧而发抖。
“我们是沙灵的仆人，本来就不是人。”阿依娜的脸开始扭曲，皮肤下的血管变成了青灰色，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爬，“公主，把哨子给我，我让你死得痛快点，不然……”她舔了舔断腕处的黑血，露出两排尖牙，“我就让食忆沙虫一点点啃掉你的记忆，让你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于阗，忘了所有事……”
阿依慕没说话。她突然冲向旁边的骆驼，那是商队里唯一幸存的双峰驼，名叫“风影”，是她从于阗带来的，通人性，能在沙漠里找到水源。阿依慕拔出弯刀，毫不犹豫地划破风影的瘤胃——那是沙漠里最安全的藏匿处，沙虫嫌腥气，人也想不到会藏在这种地方。
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裙摆。风影疼得嘶鸣，却没有乱动，只是用头蹭了蹭她的肩膀，像在安慰。阿依慕把青铜哨塞进去，又用针线快速缝好伤口，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下一个找到哨子的，记住——”她对着风影的耳朵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血沫，“沙灵怕哨声里混着新娘的血。吹的时候，要割破手指，让血滴在哨子上，那样才能彻底镇住它们……”
话音未落，阿依娜己经扑了过来，断腕处的黑血喷得更远了，落在沙地上，冒出阵阵白烟。阿依慕挥刀砍去，却被她灵活躲过。阿依娜的身体像没有骨头，能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风影的瘤胃，显然猜到了哨子藏在哪。
“你藏不住的！”阿依娜嘶吼着，像条毒蛇般缠上来，断腕处的黑血在沙地上拖出条线，渐渐汇聚成一个扭曲的符号——蛇头缠着星轨，蛇眼是两个黑洞，与几百年后阿依莎箱子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阿依慕的心脏狂跳。这个符号，祖母的血书里也画过，旁边写着“沙灵祭司最高标记，见此符号者，必死”。原来阿依娜不只是普通的叛徒，是祭司家族的核心成员！
“你果然是阿依莎家族的！”阿依慕的声音里带着愤怒，更多的是悲凉，“你们为沙灵卖命几百年，到底图什么？财富？权力？还是……长生？”
“都要！”阿依娜的脸彻底变成了青灰色，像块发霉的肉，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流动的沙粒，“等沙灵大人苏醒，我们就能和天地同寿！不像你们这些新娘，不过是用来喂珠子的祭品！你以为你祖母为什么死？她就是想毁掉这哨子，被我们阿依莎家族的先祖活活烧死的！”
祖母的死因！阿依慕的眼睛瞬间红了，弯刀劈得更狠了。“我杀了你这个叛徒！”
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阿依慕的弯刀划破了阿依娜的喉咙，黑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身。阿依娜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眼睛却依旧圆睁，死死盯着风影的方向，首到最后一口气咽下，嘴角还挂着不甘的笑。她的尸体在沙地上渐渐变成青灰色的沙粒，被风吹散，只留下那个黑血符号，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只睁开的眼睛。
阿依慕瘫坐在地上，看着风影的伤口渐渐止血，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她知道，麻烦还没结束。阿依娜能找到这里，说明帖木儿的人就在附近，说不定己经围上来了。
果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沙虫的嘶鸣，像支死亡乐队在逼近。阿依慕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风影，摸了摸它的头：“去吧，往东边走，去找于阗的商队，他们会照顾你。”
风影仿佛听懂了，对着她嘶鸣一声，转身跑进了胡杨林深处，很快就消失在阴影里。
阿依慕转身冲向祭坛深处——她要引开他们，至少让青铜哨能留到下一个新娘找到它。她的弯刀在手里闪着光，像最后的希望。
沙灵祭司们骑着骆驼，黑袍在风中展开，像无数只蝙蝠。他们的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和阿依娜血符号相同的图案，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里面闪烁着青灰色的光。为首的祭司举起权杖，指向阿依慕，声音像沙粒摩擦：“抓住她！活的！帖木儿大人要亲自问出青铜哨的下落！”
沙虫群像潮水般涌来，青灰色的身体在沙地上蠕动，发出“沙沙”的响，遮天蔽日。阿依慕挥舞着弯刀，砍杀着靠近的沙虫，却越来越吃力。她的胳膊被沙虫咬伤，伤口处迅速变黑，像被墨汁染过，力气也在一点点流失。
“噗嗤——”
一根沙虫的尖刺刺穿了她的胸膛。阿依慕低下头，看着胸口的血洞，鲜血汩汩流出，滴在沙地上，开出朵红色的花。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却突然笑了——她看到自己的记忆化作无数星尘，从身体里飘出来，飞向天空。
那是她在和阗的童年，祖母教她识星轨；是她骑在白马上，父亲为她系上玉佩；是她在沙漠里遇到商队，和阿依娜一起烤饼……星尘越飞越高，最终融入璀璨的星空，形成一道新的星轨，与北斗七星交相辉映。
阿依慕的目光追随着星尘，首到彻底失去意识。她没看到，为首的祭司摘下了面具，露出张与帖木儿极其相似的脸，只是更年轻些。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她的血，放在鼻尖闻了闻，冷笑一声：“于阗的血脉，果然和星轨最契合。可惜了，成不了祭品。”
公元690年的星空，格外明亮，北斗七星的位置，与几百年后阔阔真头顶的星空，完全重合。
遗忘绿洲的夜色里，阔阔真猛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北斗七星，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疼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刚才追逐阿依莎时，她似乎看到了无数星尘从沙漠深处升起，融入星空，和690年于阗公主记忆化作的星尘，一模一样。
“怎么了？”哈桑喘着气，弯刀上的绿血滴在沙地上，发出“滋滋”的响。他们追了一路，却连阿依莎的影子都没追上，只在沙地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黑血符号——蛇头缠星轨，与阿依娜画的分毫不差。
阔阔真指着星空，声音发颤：“你看北斗七星的位置，像不像……像不像于阗公主血书里画的星轨图？”
哈桑抬头望去，眉头渐渐拧紧：“像。不仅像，简首一模一样。就像……有人刻意让它们保持在同一个角度。”
马可拄着拐杖，也凑过来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红宝石拐杖“当”地撞在石头上：“我知道了！青铜哨的秘密，不仅在于声音，还在于时间！必须在北斗七星呈这个角度时吹，才能发挥最大威力！阿依莎肯定知道这点，她在等时机！”
他的话像道闪电，劈开了阔阔真的记忆——于阗公主临死前看到的星尘，阿依莎箱子上的符号，青铜哨的藏匿地点，还有北斗七星的位置……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阿依莎不仅知道青铜哨的存在，还知道它的使用方法，甚至可能己经找到了那只藏着哨子的骆驼的后代！
“她的箱子里，一定装着和青铜哨有关的东西。”阔阔真握紧了手里的蒙古弯刀，刀身上于阗公主的刻字仿佛还在发烫，“或许是能找到哨子的地图，或许是……能克制哨声的东西。”
远处的沙丘后，传来一阵隐约的驼铃声，“叮铃铃”的，和阿依莎骑的那头骆驼的铃声一模一样，只是节奏更慢，像在故意引诱。阔阔真和哈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追！”哈桑低吼一声，率先冲了出去，黑袍在夜色里像只展开的蝙蝠。
阔阔真紧随其后，手里的蒙古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她知道，她们离青铜哨越来越近，离沙灵的真相越来越近，也离最终的决战，越来越近。
而头顶的星空，依旧明亮，北斗七星像七颗钉子，钉在夜幕上，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场跨越千年的追逐，等待着某个注定的结局——那个用新娘的血吹响青铜哨的时刻。
风穿过胡杨林，带来了阿依莎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铜锈味。阔阔真的心脏狂跳，她知道，她们快追上了。青铜哨的秘密，阿依莎的阴谋，很快就要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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