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薄纱，正慢悠悠地笼住小区的角落。林强站在老槐树的影子里，树影把他的身形拉得有些长，一半落在斑驳的水泥地上，一半浸在渐浓的暮色里。不远处的石凳旁，张大爷正举着那个带小夜灯的插座，给围坐的老伙计们比划：“你们看这线路走得多规整，比我家那台新买的电饭煲里的线还齐整！小林师傅说加个小夜灯，夜里起夜不摸黑，多懂人心思……”
这是他那天做出来最好的成品，后来送给了独居的张大爷。
旁边的圆脸阿姨接话：“可不是嘛，上次我家洗衣机坏得叮当响，他手被烫起水泡都没吭声，修完只要五十块，换外面的师傅早漫天要价了。”
几个老人跟着点头，话语里的热乎劲儿，像傍晚的风一样，轻轻吹到林强耳边。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角，指腹触到一片微湿，才惊觉自己竟有些眼眶发热。
树影晃动间，记忆突然将他推回几年前的写字楼。
他想起王涛穿着熨帖的西装，在庆功宴的聚光灯下举着高脚杯，杯里的红酒晃出细碎的光。当时王涛脸上堆着笑，对着客户和领导扬着下巴：“这个智能插座项目能成，全靠团队跟着我加班加点，核心方案都是我敲定的……”可林强记得清清楚楚，那晚自己还在公司茶水间泡速溶咖啡，手里攥着改了无数遍的设计图，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痕迹。王涛路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飘飘的：“小林啊，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我来就行，你踏实干活。你的性格也适合这样踏实的技术岗。”
后来项目出了纰漏，传感器兼容性出了问题，客户那边催得紧。王涛把他叫到办公室，把一叠投诉邮件摔在桌上：“林强，这事儿你必须扛下来！你是技术负责人，出了问题不找你找谁？”
出风头的是王涛，背锅的却是自己。
后来，他咬着牙加班加点补救，手指在电路板上磨出红痕，总算把漏洞堵上了。
可自己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感谢。
他听见王涛在茶水间跟人说：“也就是我能镇住场面，换了林强？他也就配当个背锅的，没我带着，他能有今天？”
是什么时候决定辞职的呢？
大概是这次合同出了问题，项目组成员都焦头烂额的时候，行业群里又弹出王涛的消息，配着张模糊的截图，说他“技术老化，跟不上迭代，项目搞砸了，离了鼎盛啥也不是”。
是一条没有指名道姓的消息，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王涛是在指责林强。
所以，他攥着手机站在电梯门口，看着玻璃幕墙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只觉得快不认识玻璃幕墙上的那个人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抛却了尊严，让王涛一脚一脚地踩着自己往上走？
曾经那个热血的自己呢？
王涛，张敏纵然伤害了自己。
那自己呢？
自己有好好保护那个充满干劲，梦想的少年吗？
风从树影里穿过去，带着点晚饭的香气。林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茧子磨得发亮，那是拧螺丝、握电烙铁磨出来的；手背上还有个浅浅的疤，是之前修阿姨家洗衣机时烫的。可这双手，帮张大爷接好了地线，让整栋楼的灯重新亮起来；帮二楼的大姐擦干净了空调外机，让凉风能顺畅地吹进屋里；还做出了那个被老人们稀罕带小夜灯的插座。
他想起老电工赵师傅拉着他说：“小林，你这手艺扎实，比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的靠谱多了。”
林强忽然想起几天前收到的短信，自从他退了全部工作群后，就经常收到前同事们的短信。所以对王涛的现状，他可以说是了然于心。
王涛现在在干什么呢？大概还坐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对着下属摔文件，为了那个被他改砸的项目焦头烂额，为了保住总监的位置，整天琢磨着怎么讨好领导、踩低同事吧。他挣的钱或许比自己多，坐在更体面的地方，可他知道，王涛眼里的光，也早就被算计和焦虑磨没了。
树影外，老人们还在说笑着。
林强感觉心里那点发潮的热意，慢慢化成了一股踏实的暖流。他不再是那个被人抢了功劳还要背锅的技术员，不再是王涛嘴里“离了公司啥也不是”的失败者。他现在是小区里被人惦记的“小林师傅”，是靠自己的手艺挣饭吃、被人真心尊重的林强。
这比坐在写字楼里，听着王涛的吹嘘和污蔑，要舒服多了。林强首了首身子，树影落在他身上，仿佛也带着安稳的分量。
他朝着自己的小单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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