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着那辆承载着“红妆新娘”的灵车,离开喧嚣却冰冷的北阳市,驶入湘西地界时,车窗外的景致逐渐变幻,但扑面的热浪却丝毫未减。
盛夏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湛蓝透亮的天空上,毫不吝惜地倾泻着灼人的光与热。 车窗外,连绵的山峦是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翠绿,层层梯田里水稻正在旺盛地抽穗,漾开一片青黄交织的、波涛起伏的海洋。 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从道路两旁浓密的树荫里传来,与车轮碾过发烫路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植物被炙烤后散发的燥热气息和泥土的蒸腾味。
灵车内的空调努力运转,却似乎无法完全驱散那从后方车厢弥漫而来的、无形的冰冷与压抑。
苏瑾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衣料触碰着口袋里的引魂铃。冰凉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她脑海中那抹刺目的红——几小时前,在北阳市殡仪馆冷库,田小雅被强行装扮成“新娘”的诡异模样,以及玄猫那前所未有的暴怒。那画面如同一个冰冷丑陋的烙印,深深刻在她的感知里。即便现在,那身廉价刺目的红嫁衣,依旧覆盖在后车厢那具年轻的遗体上。
林甜甜手指飞快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屏幕上是复杂的金融数据流和“梅雨之城”那家所谓“心理咨询中心”的模糊背景资料,眉头紧锁,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石磊专注地开着车,墨镜下的目光锐利,每隔几分钟就扫向后视镜,警惕着任何异常。陈小川则有些反常地沉默,望着窗外熟悉的家乡夏日景色,眼神里没了往日的飞扬,反而沉淀着一种忧虑和……厌恶。他知道,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之下,某些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着怎样腐朽可怕的旧俗。
玄猫蜷缩在苏瑾膝上,但并未入睡。它耳朵时不时机警地转动一下,碧绿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仿佛感觉不到夏日的慵懒,始终处于一种极度戒备的状态。
他们的目的地,是田小雅的老家,一个位于更偏僻山坳里的小村落。按照流程,他们需要将遗体送抵老家,与家属进行最后的确认和交接。
车在村口一棵巨大的、枝叶繁茂的古樟树下停下。浓密的树冠投下大片的阴凉,知了声此起彼伏。 几座吊脚楼散落在山脚,被绿意盎然的竹林和芭蕉叶环绕,一条清澈的溪流哗啦啦地流过,带来一丝丝微弱的水汽凉意。 景致原本应充满夏日的野性与生机。
但这份夏日的生机感,在他们踏入田家那座略显破败的吊脚楼时,瞬间被击得粉碎。
堂屋里反而比外面闷热许多,空气凝滞,混杂着劣质线香燃烧产生的呛人烟雾、老旧木头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的冰冷气息。 田小雅的遗体己被暂时安置在堂屋正中的一块简陋门板上,那身在北市殡仪馆就见过的血红嫁衣和惨白浓妆,在此刻昏暗闷热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扎眼和不祥。
几缕阳光艰难地透过木格的窗棂射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尘埃飞舞, 其中一束恰好落在她鲜红的唇角和僵硬上扬的腮红上,将那人工描绘出的“喜悦”衬托得无比诡异和凄凉。
田母不在场,据说哭晕过去后被亲戚扶到后屋休息了。
在场的,只有一个穿着汗湿了的旧衬衫、身材干瘦、眼神浑浊而急躁的中年男人——田小雅的父亲。他手里拿着一顶破草帽不停地扇着风,看到苏瑾几人进来,只是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脸上油光涔涔。
“总算送到了?磨磨蹭蹭!赶紧的,字据在这里,签了字你们就算完事,赶紧弄去埋了!”他挥着草帽,像是要赶走热气也赶走麻烦,语气里没有丝毫失去女儿的悲痛,只有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催促,“摆在这里又热又晦气!赶紧入土为安,大家都清净!”
他的目光扫过那具穿着嫁衣的尸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甚至在那诡异的红妆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满意?或者说“任务完成”般的松懈?
这冰冷的催促和漠然的态度,比酷暑更让人心头发闷。
苏瑾感到一阵反胃,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重新落回田小雅的尸体上。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身装扮,那粗糙的布料、蹩脚的绣工、廉价的化妆品气味混合着线香和汗味,都构成了一种极致的亵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那冰冷躯体内里,散发出的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屈辱和不甘。引魂铃在她口袋里开始微微发烫,无声地震动着,与她心中的悲愤共鸣。
玄猫从苏瑾怀里跳下,落地无声。它没有像在殡仪馆那样暴怒嘶吼,而是迈着一种极其缓慢、充满戒备的步伐,绕着门板上的尸体走了一圈,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那身红嫁衣,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度压抑的、低沉的呼噜声,仿佛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陈小川上前一步,挡在了苏瑾和田父之间,他平时总是带笑的脸此刻冷得像山里的石头,声音也硬邦邦的:“田叔,小雅姐这样走,不合适吧?这身衣服……”
“有什么不合适!”田父猛地打断他,把草帽狠狠摔在旁边的条凳上,“女孩子家没嫁人就死了,本来就不吉利!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归宿,风风光光嫁过去,有什么不好?你们只管送你们的,别的少管闲事!”
“归宿?”林甜甜忍不住出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什么样的归宿需要把死人打扮成这个样子?还是在这么热的天!”
田父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心虚,但随即又被更强的蛮横取代:“你懂什么!这是规矩!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说了你们也不懂!赶紧的,签字弄走!”他催促着,仿佛多留一刻都会带来厄运。
石磊没有说话,但他高大的身躯向前微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田父,仔细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尤其是那急于摆脱和隐藏着什么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首在尸体旁缓慢踱步的玄猫,突然停了下来。
它停在了尸体的右脚旁。
那里,大红嫁衣的宽大裤腿下,露出了一小截苍白的脚踝。
而就在那脚踝的皮肤上,若隐若现地,似乎用某种暗红色的、类似朱砂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的一角!
那符号的一部分被裤腿遮盖着,看不全貌,但露出的部分,那扭曲的笔画,隐隐透着一股邪异、禁锢的味道。
玄猫低下头,鼻子凑近那符号,极其轻微地嗅了嗅。
下一秒,它猛地抬起头,全身的毛再次炸开,但不是愤怒,而是呈现出一种如临大敌般的极致惊恐!它甚至不敢再去碰触那符号,猛地向后一跃,碧绿的猫眼死死盯着那截脚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
“咪呜!”
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告与恐惧!
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个颜料画上去的符号。
而是一道……
锁住灵魂,通往无尽深渊的
冷冽符咒!
堂屋外,夏日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猛烈,万物蒸腾。 堂屋内,却因那诡异符号和玄猫的惊惧,陡然变得阴冷彻骨。
---
(第二章 完 )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十六岁那年,我成了湘西赶尸人(http://www.220book.com/book/7M3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