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总带着股钻骨的凉。
半山的风卷着雨丝，狠狠砸在孔家别墅的落地玻璃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蜿蜒的泪痕。别墅外的车道上，黑色宾利、银色迈巴赫依次排开，车门打开时，撑起的雨伞在雨幕里连成一片流动的墨色，伞下是熨帖的定制西装、珠光宝气的晚礼服，以及一张张挂着得体笑容，眼底却藏着算计的脸。
今晚是孔家的例行宴会，说是“联络感情”，实则是城中豪门势力的暗中角力场。孔家盘踞此地数十年，早年靠实业发家，后来不知怎的，触角悄悄伸到了灰色地带，底蕴厚得像这半山的雾气，看不清底。寻常家族想挤进来递杯酒都难，邵家能作为受邀者出席，全因最近两家正在推进的跨境能源合作——那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而邵思祐，正是邵家派来盯着这块肉的人。
邵思祐下车时，雨势恰好小了些。他没让司机撑伞，任由微凉的雨丝落在发梢，指尖捏着的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里面是件极简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领口贴合着修长的脖颈，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拔。他生得一副极清俊的模样，眉骨高，眼尾微垂，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浸在冷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情绪，却自带一种疏离的谪仙气。
宴会厅里早己人声鼎沸。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古董油画，也照亮了宾客们脸上程式化的笑容。穿着白色手套的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其间，水晶杯碰撞的脆响、女人的轻笑、男人压低的谈笑声，混合成一股浮华又喧嚣的气流，扑面而来。
邵思祐找了个角落站定，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指尖触到杯壁的冰凉，才稍微压下了心底那点对热闹的不适。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话里有话，眼神扫过对方时，都在暗自掂量着彼此的分量。他看见孔家大少孔云庭正被一群人围着，西装革履，笑容爽朗，说着场面话，举手投足间是被家族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姿态。可邵思祐总觉得，那笑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层糖衣，底下藏着什么，谁也说不清。
“邵先生，好久不见。”一个穿着酒红色礼服的女人走过来，妆容精致，手里拿着小巧的手包，“令尊最近还好吗？上次在商会见到，他还说要跟我先生约茶呢。”
是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薇，典型的豪门小姐，八面玲珑。邵思祐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家父一切安好，回头我会转告他林小姐的问候。”他的回应礼貌却疏远，没有多余的寒暄，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这位邵家二少会这么“不近人情”，但也没多纠缠，笑着说了句“那我不打扰邵先生了”，便转身去找其他人攀谈。
邵思祐松了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宴会厅中央。孔家的人基本都到了，孔父孔振宏坐在主位沙发上，面色威严，偶尔跟身边的人低语几句；孔夫人穿着雍容的旗袍，正跟几位贵妇聊着珠宝首饰；孔云庭还在应付着围着他的人，忙得团团转。可邵思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来之前特意查过孔家的成员，除了孔云庭，还有个二少，叫孔云炽。
关于孔云炽的信息少得可怜，只知道他是孔振宏的次子，常年深居简出，对外的说法是“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但邵思祐在邵家的内部资料里，看到过一行模糊的备注：“精神状态不稳定，谨慎接触”。他原本以为今晚能见到这位神秘的二少，可眼下看来，对方似乎并不打算露面。
雨又开始下大了。窗外的雷声闷闷地滚过，宴会厅里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瞬间的黑暗让喧闹的宴会厅陷入混乱。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惊呼声、东西摔倒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原本优雅得体的宾客们瞬间失了分寸。有人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在黑暗里晃来晃去，更显得狼狈。
“大家别慌！应该是电路出了问题，我们己经让人去修了！”孔云庭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可他的语气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邵思祐没有动。他站在原地，适应着突如其来的黑暗，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混乱声响，鼻尖却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很淡，却在这满是香水和酒精味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皱了皱眉，循着那股檀香的方向望去——宴会厅的侧门通向一条走廊，走廊尽头似乎有微光，大概是应急灯的光。
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悄悄走向那条走廊。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外面的雨声。应急灯是那种暗红色的，挂在天花板上，光线微弱，只能勉强看清前方的路。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一些老照片，是孔家历代的人像，黑白照片里的人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
走到走廊尽头时，檀香的味道更浓了。那里有一扇落地窗，窗外是漆黑的雨夜，闪电偶尔划破夜空，照亮远处的山林。而窗边，靠着一个人。
邵思祐的呼吸顿了一下。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暗涌：金丝笼与菩提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人穿着一件深紫色的丝绸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锁骨。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丝绸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线条清晰的肩背。他的头发有些长，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垂在额头上，遮住了一部分眉眼。最显眼的是他脸上的单边金丝眼镜——只有左边的镜片，镜腿末端挂着一条细细的金丝链，链尾垂在锁骨处，在应急灯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点细碎的光。
他正低着头，右手手指修长，指尖捻着一串深棕色的佛珠，动作缓慢而专注。佛珠颗颗圆润，在他指间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然后，邵思祐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下颌线锋利，唇色很淡，却偏偏勾起一个笑。那笑没有任何温度，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一种恶意的戏谑，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又像是在嘲讽着什么。他的眼睛透过单边金丝镜片看过来，左眼被镜片挡住，只能看到右眼——那是一双颜色很浅的眸子，像是掺了灰的玻璃，里面没有焦点，却透着一股疯狂的偏执。
更诡异的是，他正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喃喃自语。
声音很低，断断续续的，被雨声盖过了大半，邵思祐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脏……都脏了……”“……佛珠……救我……”“……光……好亮……”
他的手指转动佛珠的速度突然变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角的笑也愈发扩大，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看起来有些狰狞。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走廊。
邵思祐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苍白、疯狂，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偏执，那笑容像是刻在脸上的面具，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那人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邵思祐身上。
西目相对。
邵思祐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毒蛇盯上，又像是看到了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那人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发现新玩具的兴奋，嘴角的笑更深了，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邵思祐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那人，看着他苍白的脸，单边的金丝镜链，转动的佛珠，还有那毫无温度的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椎蔓延到后颈。
“啪。”
宴会厅的灯突然亮了。
明亮的光线瞬间填满了走廊，驱散了刚才的黑暗和诡异。邵思祐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再看向窗边时，那里己经空无一人。
只有窗台上还残留着几滴未干的雨水，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檀香，也随着灯光的亮起，渐渐消散。
他走过去，指尖触到冰冷的窗台，雨水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窗外的雨还在下，雷声依旧闷闷地滚过，远处的山林在夜色里模糊成一片黑影。
刚才那个身影，是真的存在过，还是他的幻觉？
邵思祐皱着眉，转身往宴会厅走。走廊里的老照片在灯光下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不再显得阴森。他回到宴会厅，里面己经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宾客们似乎己经忘了刚才的停电插曲，继续着觥筹交错的应酬。孔云庭正拿着话筒，笑着说：“让大家受惊了，刚才是电路出了点小问题，己经修好了。大家继续尽兴！”
掌声响起，音乐重新流淌。
邵思祐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端起一杯新的香槟，却没喝。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走廊尽头看到的画面——苍白的脸，单边金丝镜，转动的佛珠，还有那毫无温度的笑。
孔云炽。
那个名字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刚才那个人，一定是孔云炽。
邵思祐低头看着杯中的香槟，液体里倒映出他平静的脸，可他的心跳却比刚才快了许多。他原本以为孔家最需要注意的是孔振宏和孔云庭，现在看来，这个神秘又诡异的孔家二少，才是隐藏在暗处的变数。
他想起刚才孔云炽看向他的眼神，那种疯狂又兴奋的眼神，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邵思祐的指尖微微收紧，杯壁的冰凉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这场宴会，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雨还在下，惊蛰的寒意透过玻璃窗渗进来，落在邵思祐的身上。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宴会厅里的人群，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孔云炽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了这场浮华的宴会里，只留下一个诡异的背影，和一个让邵思祐心神不宁的谜团。
邵思祐抿了一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点莫名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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