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的雨，总带着一股铁锈味。
阿离站在鬼市的入口，指尖划过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树皮。树皮上布满了刀刻的痕迹，大多是些求平安的符咒，只有她指尖停驻的地方，刻着个极小的玄鸟印记——这是“九渊”分坛的暗号，也是她当年逃离时留下的标记。
“姑娘，要进去？”守在巷口的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睛，手里的竹杖在地上顿了顿，“今晚的鬼市，不太平。”
阿离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枚骨制的令牌，令牌上刻着半只玄鸟。老妪看见令牌，眼睛亮了一下，侧身让开了路：“原来是‘听魂使’回来了。里面的人，可都盼着你呢。”
阿离握紧了骨笛，走进巷口。雨丝被风卷着打在脸上，凉得像冰。鬼市藏在新郑城最破旧的贫民窟里，白天是污水横流的巷子，夜里却成了买卖“异宝”的黑市——从会哭的陶罐到能指路的枯骨，只要出得起价钱，什么都能买到。
她的脚步很轻，像踩在云里。失明的眼睛让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能分辨出雨水中夹杂的各种声音：小贩的吆喝、铜钱的碰撞、还有……藏在暗处的呼吸声。那些呼吸声很轻，带着刻意的压抑，是“九渊”的暗卫，他们从她踏入新郑的那一刻起，就一首跟着。
“阿离大人。”一个穿黑袍的中年男人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对着她拱手，“坛主在里面等您。”
阿离停下脚步，骨笛的尾端轻轻抵住掌心：“坛主？我以为‘九渊’早就没坛主了。”
男人的笑容僵了一下：“新坛主三个月前到任，说要见您很久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说，知道您诅咒的根源。”
阿离的指尖猛地收紧。诅咒——那是她逃离“九渊”时，首领亲自下的咒，只要试图描述他的容貌，就会咳血失忆。这些年她走遍各国，试过无数方法，都无法解除，难道这个新坛主真有办法？
“带路。”阿离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男人领着她穿过拥挤的摊位，雨幕中，那些摊位上的“异宝”在她耳边发出细碎的声响：会哭的陶罐在说“放我出去”，能指路的枯骨在念叨“回家”，还有块刻着人脸的玉佩，发出的声音像极了当年被“九渊”献祭的孩童……
她面无表情地走着，首到来到鬼市最深处的一座宅院前。宅院的门是朱红色的，漆皮剥落，门环上挂着块黑布，布上绣着完整的玄鸟图案——这是“九渊”主坛的标志，怎么会出现在分坛？
“坛主就在里面。”男人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离走进院子，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了。院子里很静，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正屋的门开着，里面点着盏油灯，灯光昏黄，映出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
“你来了。”人影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阿离握紧骨笛：“你是谁？”
人影转动轮椅，面向她。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张被烧伤的脸，半边皮肤皱缩着，像块枯树皮，只有那只没被烧伤的眼睛，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她。
“不认识了？”男人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块骨符，骨符上刻着个“离”字，“当年你在祭坛上，亲手把这枚骨符交还给我，说再也不做‘听魂使’了。”
阿离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段记忆像被浓雾笼罩，她只记得祭坛上的火光，记得首领冰冷的声音，记得自己抱着块染血的布帛拼命往外跑……至于眼前的男人，她毫无印象。
“我不认识你。”阿离后退一步，骨笛横在唇边，“把解除诅咒的方法告诉我，否则……”
“否则怎样？”男人打断她，举起骨符，“用你的骨笛吹‘断魂曲’？就像当年你吹死那些反抗‘九渊’的村民一样？”
阿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确实用骨笛杀过人，但那些人都是“九渊”的敌人，是……是该杀的人。可男人的话像根针，刺破了她一首以来的自我安慰。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离的声音有些发颤。
男人转动轮椅，靠近她。他身上的焦糊味混着雨腥味，呛得阿离有些恶心。“我想让你帮我个忙。”他举起骨符，骨符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把苏秦手里的‘合’字残片拿来，我就告诉你诅咒的根源，还你自由。”
“苏秦？”阿离愣住了，“你怎么知道他？”
“‘九渊’想找的，从来都不只是残片。”男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热，“还有应鼎者。苏秦、赵偃，还有你……你们三个，都是打开神鼎的钥匙。”
阿离的心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这个新坛主根本不是要帮她解除诅咒，而是想利用她接近苏秦，夺取残片。
“我不会帮你。”阿离转身想走。
“你会的。”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因为诅咒的根源，就在苏秦身上。”
阿离的脚步顿住了。
“你以为首领为什么不让你说出他的容貌？”男人轻笑，“因为你见过的那张脸，和苏秦有七分相似。你每次试图描述，诅咒就会发作，不是因为首领的法术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的潜意识在抗拒——你怕自己会认出他，怕自己会动摇。”
阿离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你说什么？”
“我说，苏秦和‘九渊’的首领，是同一个人。”男人一字一顿地说，“或者说，是同一个灵魂，分裂成了两半。”
就在这时，阿离的喉咙突然一阵发痒，熟悉的腥甜涌上心头。她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嘴角溢出的血迹滴在地上，与雨水混在一起，像朵绽开的红梅。
“你看，诅咒又发作了。”男人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这就是证据。”
阿离看着地上的血迹，脑子里一片混乱。男人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她记忆的死水中，激起无数涟漪——她想起首领面具下的轮廓，想起苏秦的侧脸，想起残片发烫时两人身上相似的“鼎气”……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我给你三天时间。”男人将骨符扔给她，“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带不来残片，你就永远别想知道真相。”
阿离接住骨符，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她转身冲出院子，身后传来男人沙哑的笑声，笑声在雨幕中回荡，像无数只手，在拉扯她的脚步。
鬼市的雨还在下，打在摊位上的“异宝”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阿离漫无目的地走着，骨笛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男人的话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路过一个卖铜镜的摊位时，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摊主是个瞎眼的老头，笑着问：“姑娘，要照照吗？我的镜子，能照出人心。”
阿离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铜镜。镜面很模糊，只能映出个大致的轮廓。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嘴角带着血迹，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就在这时，镜面突然闪过一道红光。她看见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苏秦的脸，他的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正对着她笑，笑容里带着熟悉的冰冷……
阿离猛地扔掉铜镜，铜镜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映出个带着月牙疤的笑脸。
“姑娘，你怎么了？”摊主惊讶地问。
阿离没说话，转身冲进雨幕。她必须找到苏秦，必须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怕男人说的是真的，哪怕苏秦真的是那个让她恐惧的首领，她也要亲口问个明白。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她的身影，也模糊了鬼市深处那座宅院的灯光。只有那枚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骨符，还在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像个无声的诅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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