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潮水,退去又涌来,每一次冲刷都带来更多清晰的、却令人恐慌的感知。
那冰冷湖水的幻觉终于彻底褪去,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真切的存在于骨髓里的阴寒。身下硬榻的触感,粗糙却细腻的织物纹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檀香与药味混合的古怪气息,还有跪在床边那个自称“瑞珠”的小丫鬟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所有这些,无比顽固地宣告着一个事实——这不是梦。
梦不会有如此持续、如此清晰的物理触感,不会有这样逻辑连贯的对话,更不会有这种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源自未知的恐惧。
林微——或者现在,她必须强迫自己接受“苏清婉”这个名字——再一次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视野清晰了许多。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卧房。不大,陈设也算不上多么奢华,但每一样东西都透着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时代感。雕花的木窗棂糊着洁白的窗纸,透进朦胧的天光,应是清晨或午后。床边立着一盏纱罩灯台,灯并未点燃。靠墙摆着一张黑木梳妆台,台上有一面模糊的铜镜,旁边搁着一个打开的妆奁盒子,里面零星放着几件素银首饰。桌椅都是深色木材,样式简洁古朴。
一切都透着一种沉闷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压抑感。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跪在地上的瑞珠身上。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年纪,面容稚嫩,穿着淡青色的交领襦裙,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比甲,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正忐忑不安地望着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水……”苏清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依旧沙哑得厉害。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迫使她暂时抛开了那些混乱惊恐的思绪。
瑞珠像是得了圣旨,慌忙爬起来:“有有有!小姐您等着!”她快步走到桌边,从一个温着的瓷壶里倒出半杯温水,又小心地试了试温度,才端过来,笨拙却又极其小心地喂到苏清婉唇边。
微温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苏清婉小口小口地喝着,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穿越?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桥段,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就因为加班晕倒?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多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境,醒来之后依然是电脑屏幕和没做完的方案。但后脑勺持续传来的闷痛,身体无处不在的虚弱感,以及眼前这个真实无比的古代小丫鬟,都在冰冷地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她喝完了水,瑞珠细心地将她扶着重新躺好,又用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帕子,蘸了温水,轻轻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
“我……睡了多久?”苏清婉试探着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她需要信息,尽可能多的信息。
“两天了,小姐。”瑞珠的眼圈又红了,“那日您掉进后园的莲池里,幸好被路过的婆子及时发现救了上来,可是……可是捞上来后就没知觉了,浑身冰凉,怎么叫都叫不醒……大夫来看过,说是寒气入体,又撞到了头,只能灌下药去,让好生将养着……”她说着,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您要是再不醒,奴婢……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莲池?落水?撞到头?
苏清婉的心猛地一沉。原主是溺水而亡?所以自己才……占据了这具身体?那原主呢?她的意识去了哪里?那些模糊记忆碎片里的绝望和水声,是原主最后的感知吗?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比这屋里的冷空气更甚。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问道:“我……我是怎么落水的?”这是关键问题。是意外,还是……别有隐情?
瑞珠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低下头嗫嚅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那日您说想去园子里散散心,不让奴婢跟着……后来、后来就出事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明显的心虚和恐惧。
她在隐瞒什么?苏清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不自然。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看来,这落水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一个侍郎家的千金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独自一人掉进池子里?身边连个丫鬟都不带?
她正想再细细追问,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一个略显尖细的中年女声:“婉小姐可醒了?夫人惦记着,让老奴过来瞧瞧。”
瑞珠脸色微微一变,赶紧站起身,紧张地看向门口。
门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作者“温柔不是暴徒”推荐阅读《时光错:锦绣风华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一个穿着藏青色缎面比甲、头梳得油光水滑、约莫西十多岁的嬷嬷走了进来。她面容严肃,眼神锐利,进屋后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床上的苏清婉,见她睁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脸上便堆起模式化的、略显虚假的笑容。
“阿弥陀佛,婉小姐您可算醒了!真是菩萨保佑!”她走到床前,微微屈了屈膝,算是行了礼,“夫人听说您醒了,定能放心了。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这位嬷嬷口中的“夫人”,想必就是苏府的当家主母,也就是她这个“婉小姐”的嫡母了。苏清婉从她的语气和神态里,感受不到多少真切的关怀,更多的是一种程序化的探视和审视。
“有劳母亲惦记,有劳嬷嬷跑这一趟。”苏清婉依着模糊的古装剧记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虚弱又顺从,“只是头还有些晕,身上无力,想是还需将养些时日。”她不确定原主平时是怎么说话的,只能少说少错。
那嬷嬷点点头,目光又在屋内逡巡一圈,落在瑞珠身上时带了几分严厉:“好生伺候着小姐,再出半点差池,仔细你的皮!”
瑞珠吓得身子一抖,连忙低头应“是”。
嬷嬷又转向苏清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容:“小姐醒了就好,老爷和夫人也就能宽心了。您好生歇着,缺什么短什么,就让丫鬟去回禀夫人。老奴这就回去给夫人报喜。”
说完,她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身离去。门帘落下,隔绝了她带来的那股无形的压力。
屋内又只剩下主仆二人。瑞珠明显松了口气,但肩膀依旧微微绷着。
苏清婉的心却沉了下去。这位嬷嬷的到来,以及她那不达眼底的笑意和暗含警告的话语,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等级森严、规矩繁多、人情复杂的深宅大院。而自己这个“婉小姐”,似乎并不那么受重视,至少,那位嫡母的“惦记”显得十分疏远和官方。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瑞珠,”她轻声唤道,决定从最信任(目前也是唯一)的人这里打开缺口,“刚才那位是?”
“是夫人身边的钱嬷嬷,最得夫人信任的。”瑞珠小声回答,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后怕,“小姐,您刚才可真吓死奴婢了,还好您应对得体。”
“我……落水之后,很多事情记得不太清了。”苏清婉顺着她的话,为自己接下来的诸多“不知”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你再多跟我说说,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我是个怎样的人?”
瑞珠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同情,似乎接受了这个“撞坏头”的解释。她想了想,开始小心翼翼地叙述起来。
从瑞珠断断续续、偶尔还需要引导的叙述中,苏清婉大致拼凑出了基本情况。
这里是“大雍”王朝,京城。她是礼部侍郎苏承远府上的庶出小姐,名唤苏清婉,今年刚满十七岁。生母柳姨娘原是商户女,几年前己病故。府上当家的主母是苏清瑶小姐的生母,出身官宦之家。那位苏清瑶,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嫡姐。
而她自己,原主苏清婉,性子似乎有些怯懦沉默,因是庶出,生母又不在世,在府中并不出众,甚至有些透明。
“小姐您别多想,”瑞珠怕她伤心,连忙补充道,“您好歹是老爷的小姐,如今醒过来了,好好将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苏清婉心中苦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顶着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身处明显暗流汹涌的深宅后院,身边只有一个胆小的小丫鬟,还可能有一个想要自己命的未知敌人……这一切,要怎么好起来?
巨大的迷茫和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消化着这些信息。后脑的钝痛再次变得鲜明,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虚弱和遭遇的不幸。
就在这一片心乱如麻中,瑞珠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盒子的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东西。
“小姐,”她捧着一个约莫巴掌大小、色泽暗沉、边角有些磨损的紫檀木小匣子走了回来,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您落水那日,奴婢帮您收拾屋子,在您枕下发现了这个……奴婢之前从未见过,不知是不是您收起来的……您……还记得这个吗?”
苏清婉睁开眼,目光落在那只小巧却显得格外沉重的木匣上。
匣子样式古朴,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在中间嵌着一枚小小的铜扣,并未上锁。
一股没来由的心悸感,悄然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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