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林间，吹得肩头伤口一阵阵发紧。我贴着树干前行，脚步放轻，每一步都踩在腐叶最厚的地方。那枚铜钉攥在掌心，边缘硌进皮肉，却不敢松开。
藏经阁的轮廓在前方浮现，半塌的屋檐斜插在地，梁柱东倒西歪。我绕到东厢，那里有一处未完全坍毁的角落，藤蔓从断墙垂落，像一道天然帘幕。拨开枝叶钻进去，背靠残壁坐下，喘息时牵动左肩，喉间泛起一股腥气。
青霜剑横放在膝上。我用袖口擦去剑身沾的泥，动作缓慢，生怕惊动什么。剑柄微凉，没有再颤。我把铜钉塞进怀中，与那半块令牌并排贴着胸口收好。
从袖袋里取出那封信。纸页泛黄，但墨迹清晰，像是不久前才写下。我借着从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逐字读下去。
“师父，寒月阵法被改……核心符文逆置，若不及时修正，护山大阵将在三年内自行崩解……”
指尖顿住。
百年前，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是魔物破阵在先。可这纸上写的，却是阵法早己被人动过手脚。
继续往下看：“我己知凶手是谁，但来不及了。”
落款处晕开一团墨，只剩半个“柒”字。
我盯着那痕迹，心头一沉。铜钉上的刻字也是“柒”。同一个人留下的？一个在死前试图传递消息的人。
手指无意识信纸边缘，发现几道极细的划痕，排列有序。这是寒月宗秘传的暗记方式——只有亲信弟子才会用这种手法标记紧急文书。我记得这个规矩，是当年师父亲自教的。
信是真的。
可它怎么会留在潭底尸身身上？那人泡在水里不知多少年，衣袍未烂，面容如生，连信纸都没被浸湿。
我将信纸翻来覆去查看，忽然察觉一丝异样。触感不对。不是普通的冷，而是带着某种吸力，像有东西在纸里轻轻拉扯神经。
我把信折起，塞进内衣夹层，紧贴锁骨下方。刚合上衣襟，左肩突然抽痛，整条手臂麻了一下。视线模糊了一瞬，眼前闪过一道紫影，快得抓不住。
闭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这时，青霜剑毫无征兆地离地半寸，剑身嗡鸣，声音低而急促。
我立刻伸手按住剑鞘，掌心压紧，不让它再动。可剑仍在震，震得指节发麻。
门外有动静。
不是脚步，也不是刮擦。是瓦片被重物压裂的细微声响，来自屋顶。
我屏住呼吸，没动。
三声几乎同时响起。
破空声骤至。
黑羽短箭穿透残破屋顶，首射而下，钉入窗框。第一支偏左，第二支居中，第三支斜插在我脚前三寸的地面上。箭尾还在抖，发出轻微的嗡响。
我没敢碰它们。
靠近些，能看见箭头泛着幽蓝光泽，不是金属反光，而是表面裹着一层薄雾似的物质。那气息……和信纸上的一模一样。
青霜剑又开始震。
这一次，我清楚感觉到，它不是在预警危险。
它是在回应。
仿佛那三支箭上传来的魔气，是它认识的东西。
我咬牙，左手掐住剑格，右手迅速撕下衣角，缠住剑鞘末端，用力往地上一顿。闷响过后，震动稍减，但剑身仍微微发烫。
不能再留。
我撑地起身，想换位置，刚迈一步，脚下忽地一滑。低头看，地面不知何时渗出一层黏液，暗红近黑，带着铁锈味。是从窗框下流过来的，正缓缓漫向我的鞋底。
我后退两步，背抵墙壁。
目光落在那三支箭上。
必须带走一支。
弯腰，伸手去拔离得最近的那支。指尖刚触到箭羽，脑中猛地刺痛，像是有人拿针扎进太阳穴。视野边缘再次浮现出紫影，这次停留稍久——是个背影，穿灰白衣袍，站在祭台中央，手中举着什么东西。
我甩头，强行驱散幻象，一把抽出箭矢。
入手沉重，远超寻常短箭。箭杆材质不明，非木非铁，握着有种温热感，像活物的骨。
迅速将箭收入行囊，系紧搭扣。
重新坐下，背靠墙角，把青霜剑横在腿上。剑身温度还未降下，我用手背试探，烫得缩了一下。
它刚才的反应不是错觉。
这把剑，认得那种魔气。
寒月宗的剑，为何会与魔气共鸣？
我闭眼，试图回想封阵那夜的事。
记得火光冲天，记得弟子们哭喊奔逃，记得我亲手将最后一道灵符嵌入阵眼……然后呢？
记忆断在那里。
像被刀削去一块。
只留下空白。
我睁开眼，盯着屋顶破洞外的夜空。残月被云遮住大半，光越来越弱。
怀里那封信紧贴皮肤，凉得不正常。
我慢慢伸手进去，摸出信纸，重新展开。
还是那些字。
可就在指尖划过“凶手是谁”西个字时，墨迹忽然微微扭曲了一下，像水面涟漪荡过。
我猛地合拢手掌，将信揉成一团。
再摊开时，一切如常。
不是错觉。
有人在监视这封信。
或者，信本身就是个陷阱。
我把它折好，塞回夹层，压在令牌和铜钉之上。
青霜剑安静了些，但剑柄依旧温热。
我低头看着它，忽然想起重铸那夜，天火落下时，岩壁渗出的红色液体。
那时我就该怀疑。
守护之剑，不该引动血灾。
窗外风停了。
屋内却起了微弱的气流，绕着三支箭钉入的位置打旋。
我缓缓抬起手，握住剑柄。
如果这把剑曾沾过背叛的血——
那么我握它的手，也从未干净。
行囊里的箭杆突然传来一次搏动，像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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