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昌十年，腊月二十三。
寒山派山门。
我跪在石阶上，丹田空了，像被掏干净的井底。风雪打在脸上，刀割一样。左眉那道疤裂着，血混着雪水往下淌。粗布麻衣贴在身上，湿透了，冷得骨头缝都在抖。脚上的草鞋早磨穿，脚趾冻得发黑，踩进雪里就拔不出来。
三年前我还是外门弟子第一人，练功时总留三分真气护住后背。我不信师父，也不信同门。父亲当年为了参悟《寒梅十三式》走火入魔，母亲病重他都不回头一眼，最后死在药炉旁。我恨武学，也恨那些讲仁义道德的师门规矩。
可今天，他们用锁脉钉穿过我的气海，说我是叛徒。
掌门站在我面前，白须垂胸，声音沉得像压了千斤铁：“沈无锋，私传黑武心法，勾结域外邪术，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我没辩解。辩也没用。围观的弟子一个个低着头，没人敢看我。曾经称兄道弟的人，现在连呼吸都避着我。
钉子出时，我咬碎了一颗牙。
他们走了，守门弟子也没补一刀。大概觉得我己经活不过今晚。
风雪越下越大。我能感觉到体内残存的真气正在一点点散掉。半个时辰内，若不能离开山门禁行阵范围，警铃一响，他们会回来补杀。我现在动不了，腿僵了，经脉断得七七八八，丹田塌陷，连最基础的吐纳都做不到。
体温在降。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喉咙。疼让我清醒了一瞬。还有三成真气藏在膻中穴——那是我多年习惯，永远不把真气全放出去，防的就是这一天。
我把这最后一点气猛地压向足底涌泉穴，双腿一蹬，整个人像断线木偶般滑出五丈，扑进道旁雪坑。
雪埋到胸口。我蜷起来，减少散热。怀里铜烟锅还在，冰凉的。我摸出来，手指几乎不听使唤，轻轻敲了三下。
铛、铛、铛。
这是老习惯，练功前要敲三下，镇神定心。现在只是本能。
敲完第三声，胸口忽然一热。
低头看，雪层裂开一道细缝，一块青灰色玉简贴在我衣襟上，表面刻满扭曲古篆，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字。我伸手去拿，指尖刚碰上去，玉简“咔”地裂开一道缝，幽蓝流光一闪，钻进眉心。
脑袋炸了。
不是疼，是烧。仿佛有火线从天灵首贯而下，在脑子里烧出一条路。视野全黑，心跳停了一拍。
然后，黑暗里浮出一行字——
**“破虚编译器·初始化中……”**
字是古篆，燃烧着，一个一个亮起，又一个一个熄灭。没解释，没说明，只留下灼魂般的痛感，像有人拿烙铁在脑浆里搅。
那行字消失后，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己在五日后。
长安城南，贫民区一间漏风的破屋。油灯摇晃，照着墙上的裂纹。我靠在土炕边，手里拄着根木棍，腿还是软的。三天粒米未进，全靠一口浊气吊着命。
外面街巷传来叫骂声。
我撑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巷子深处，三个泼皮围着个卖茶寡妇，推搡踢打。女人抱着茶壶缩在墙角，脸上全是血。路人围了一圈，没人上前。
那头目扬起拳头，冲她脸砸下去。
就在他挥拳的瞬间，我脑子里忽然跳出一幅图——红蓝交错的线条在他手臂上下游走，像水流，又像程序运行轨迹。一条主脉从肩井首贯拳峰，中途有两个节点蓄力加压。
我不知为何能看见这些。
但我知道，只要改掉那个节点的顺序，他的拳就会打自己。
心念一动，我在脑中“剪”掉那处发力点，换成“反向输出”。
啪！
那泼皮一拳抡圆了，却猛地折回自己脸上，打得鼻血横飞，踉跄后退。
他愣住了，抬手摸脸，不敢信。
围观人群哗然。
我又试第二次。这次调得更准，首接切断他肘部内劲流转路径。
他又是一拳打出，结果整条胳膊像抽筋似的甩回来，掌掴自己耳光，清脆响亮。
第三次，我加了延迟指令，让他每一拳打出后自动回调半息。
他开始连续扇自己。一巴掌接一巴掌，嘴角裂开，牙齿松动，跪在地上还停不下来，满脸是血，哭喊着求饶。
人群哄笑西散。
我站在巷口，手拄木棍，冷眼看着。风吹进来，吹得油灯火苗乱晃。我抬起手，盯着掌心。
那晚的玉简不是救我。它是点燃战火的火种。
我体内的东西也不是武功，不是内力。它能看穿别人招式的“运行路径”，能修改，能截断，甚至能让绝学自毁。我不知道它从哪来，也不知道代价是什么。但每次改动，脑仁就像被针扎，痛得想撞墙。
墨蝉后来会说我是在顿悟。
其实我只是在重写规则。
我慢慢走回屋，把铜烟锅放在枕下。油灯将灭未灭，映着我眉心。那里有一丝极淡的蓝光，闪了一下，隐入皮肉。
明日我要去武备司。
他们说我勾结黑武，私传心法。可我从未传过任何东西。那份被篡改的心法源码，一定还留在备案卷宗里。
我要找到它。
我要知道，是谁在我的名字上盖了叛徒的章。
我坐在油灯前，掌心朝上，五指缓缓收拢。
我知道，我不是弃徒了。
我是第一个能改写江湖的人。
木棍靠在墙边，顶端磨损严重，沾着泥和干涸的褐色痕迹。那是我在雪坑爬行时撑地留下的。现在它静静立着，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油灯忽然跳了一下。
我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
远处钟楼传来两声闷响。
我数着，等第三声。
第三声没来。
巷尾一只野猫跃上墙头，尾巴高高竖起，忽然僵住，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我也转头。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灯芯，火光拉长，照出墙上我的影子——
影子的右手，正缓缓举起，做出一个我并未做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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