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声铃响穿透了炎热的午后,尖锐而持久,仿佛要刺破整个夏天的沉闷。白溪放下笔,轻轻吐出一口气。考场里顿时响起各种声音——如释重负的叹息,椅子后退的摩擦声,还有监考老师“停止答题”的提醒。
结束了。十二年的寒窗苦读,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白溪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自己的文具和证件,将准考证仔细地对折后塞进笔袋。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与周围迫不及待想要冲出考场的同学们形成鲜明对比。当人流涌向门口时,她站在窗边,望着楼下渐渐聚集的人群。家长们手持鲜花、气球和各式礼物,脸上写着期待与焦虑。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法学院,成为一名律师,为那些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人争取公平。这个念头从初中时就扎根于心,如今随着高考结束,似乎离实现更近了一步。
六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在走廊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溪慢慢走下楼梯,感受到阳光的温度透过校服裙子落在皮肤上。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将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拨到肩后。这头乌黑亮泽的长发被她精心打理过,即使经过两天考试的煎熬,依然保持着整洁利落的样子。
校门口己经水泄不通。家长们伸长脖子,在走出考场的学生中寻找自己的孩子。不时有欢呼声爆发,然后是相拥而泣的画面。白溪停下脚步,注视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早就知道,不会有人来接她。
在那个家里,她不过是个摆设,是父母向亲人炫耀的工具。成绩单上的数字比她的快乐更重要,奖状比她的梦想更珍贵。多少次家长会,父母争相出席只为接受老师的表扬和其他家长的羡慕,却从未问过她累不累。
“白溪!”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同桌小雨扑过来抱住她,手里挥舞着一束向日葵,“终于解放了!我爸我妈和我奶奶都来了,带我去吃大餐!你呢?爸妈来了吗?”
白溪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恰到好处地弯起嘴角,却未抵达眼底:“他们有事,我自己回去。”
“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来?”小雨皱眉,随即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那跟我们一起吧!我爸妈不会介意的!”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白溪礼貌地拒绝,轻轻抽出手臂,“玩得开心。”
她穿过人群,刻意避开那些相拥的画面。一位母亲抱着女儿又哭又笑,父亲则举着手机不停地拍照;另一个家庭全员出动,拉着刚出考场的男孩横拍竖拍;左边有家长递上最新款手机作为礼物,右边有奶奶颤巍巍地掏出红包塞进孙子口袋。
所有这些温暖与喜悦,都与她无关。
白溪加快脚步,走出校门,右转首行三百米,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道,同时调整后视镜。
白溪报出地址,然后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城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路旁的商铺挂出“祝考生金榜题名”的横幅,餐馆外贴着“凭准考证享受八折优惠”的海报。整个社会都在为高考生让行,为这个重要时刻添加注脚。
红灯停车时,她看见路边一对母子相拥。母亲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男孩比母亲高出一个头,却仍然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母亲肩上。白溪转过脸,不再看那个方向。
她想起初三那年,父母答应如果期中考试全科满分就带她去海洋馆。她做到了,但他们却说工作太忙。高中入学第一天,所有新生都有家长陪伴,只有她独自办理所有手续。每一次家长会,父母只会问“是不是班里第一”,从不在意她是否交到了朋友,是否快乐。
『不过是炫耀的工具罢了。』白溪心想,『他们的同事孩子都没我考得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出租车驶入小区大门,停在单元楼下。白溪付款下车,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金属墙壁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平静下面压抑着什么。
钥匙转动,门开了。宽敞的客厅整洁得近乎冷清,没有任何庆祝的痕迹。冰箱上贴着一张便条:“爸妈加班,晚饭自己解决。钱在抽屉里。”
白溪看了一眼,把便条撕下来,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桶。她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平息了内心的躁动。
她的房间简洁得不像一个少女的居所。墙上没有明星海报,书架上没有装饰品,书桌上除了台灯和笔筒别无他物。唯一显示房间主人个性的,是整整一书架的法律书籍——《论法的精神》、《正义论》、《刑法学原理》,这些大多是她从旧书市场淘来的,或是从图书馆借来复印装订的。
白溪打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铁盒。里面不是少女的秘密日记或珍藏物件,而是一叠剪报——每一起她关注过的冤假错案,每一个关于司法不公的报道,都被仔细地剪下来保存着。最下面压着一张发黄的报纸照片,上面是一名女律师在法庭上慷慨陈词的场景。
那是她的梦想——为无法发声的人发声,为遭受不公的人争取公正。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班级群里不断蹦出的消息。同学们晒着家人准备的礼物,聚餐的照片,庆祝的计划。白溪扫了一眼,设置了免打扰。
她走到窗前,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橘红色。小区里开始热闹起来,下班回家的人们,放学玩耍的孩子们,还有遛狗的邻居。每一个窗口都亮起灯光,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故事。
而她所在的这盏灯下,只有她自己。
白溪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她发烧住院,父母因为重要会议没能来看她。临床的小女孩整天被家人围着,爷爷奶奶喂水果,爸爸妈妈讲故事。那天晚上,她偷偷哭湿了枕头,护士发现后,温柔地抱着她,说了一句她至今难忘的话:“有些人得到的爱很少,所以将来他们会把更多的爱给这个世界。”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她的回忆。
白溪有些惊讶,这个时间点会有谁来?她通过猫眼看去,更加疑惑了——门外站着的是邻居陈阿姨和她女儿小雯。
“溪溪,你一个人在家吗?”陈阿姨进门后关切地问,“今天不是高考结束吗?你爸妈呢?”
“他们加班。”白溪简短地回答,然后看向小雯手里端着的蛋糕,“这是?”
小雯兴奋地举起手中的盘子:“妈妈做了巧克力蛋糕!庆祝你高考结束!”
陈阿姨温柔地笑着:“我们知道你爸妈忙,就想来给你个小惊喜。高考辛苦了!”
白溪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她既感动又无措。又让白溪觉得讽刺,一个邻居阿姨都知道给我庆祝,我的父母呢?可笑。
“谢谢您,但是不用...”她试图拒绝,但陈阿姨己经自顾自地走进厨房找盘子和小勺。
“别客气了,知道你一个人在家,来,趁新鲜吃。”陈阿姨布置好餐桌,拉着白溪坐下,“小雯,给姐姐倒杯果汁。”
小雯今年初二,一首是白溪的小粉丝。她乖巧地倒来果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溪:“姐姐,高考难吗?你一定能考上最好的法学院对吧?”
白溪接过果汁,感受着冰凉的杯壁上的水汽,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这句话比平时柔软许多。
陈阿姨切下一大块蛋糕放在她面前:“别嫌我们多事啊,就是想着这么重要的日子,总得有人给你庆祝一下。你爸妈也真是,工作再忙也不能...”
她没说完,但白溪明白那未尽之言。
三个人坐下来吃蛋糕。陈阿姨聊着小区里的琐事,小雯叽叽喳喳地问着大学的事情。白溪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回答一两个问题。这种家庭式的温馨氛围对她而言既陌生又令人眷恋。
饭后,陈阿姨和小雯告辞离开。白溪送他们到门口,真诚地道谢。
关门后,她回到突然又变得安静的客厅,看着桌上剩余的蛋糕,若有所思。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考得怎么样?能上重本吗?张阿姨的女儿估计能上北大,你能不能超过她?”
白溪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按下关机键。
夕阳己经完全落下,夜幕降临。白溪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房间。她站在窗前,看着万家灯火,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不会成为父母那样的人,只在乎表面光鲜和社会评价。她将成为一名律师,去帮助那些被忽视、被冤枉、被伤害的人。她要将自己未曾得到的公正,加倍地给予这个世界。
这个夏天将会很长,法学院的道路也不容易。但此刻的白溪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要去的方向。
远处,城市的灯光依次亮起,如同黑暗中燃烧的希望,一盏接着一盏,连绵不绝。
而在这片光的海洋中,终将有一盏,是属于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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