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盯着纸上那个“风”字。
他不是没听过“民为水,君为舟”的道理。
可“风”?
水与舟之间的风?!
这个新来的纪善,到底想说什么!
“先生……”
朱高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请继续说。”
罗深心里微微一笑。
鱼儿,上钩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跟这些古代的顶尖人精打交道,光讲那些西书五经上的陈词滥调,
人家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根本不会把你当回事。
你得拿出点他们没听过的东西。
“殿下。”
罗深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势’,便是‘风’。”
“学生以为,当今天下,有两股大风。”
朱高炽竖起了耳朵。
罗深伸出一根手指。
“一股,是自南向北吹来的风。”
“这股风,名曰‘仁政’。”
“朝廷诸公,满口孔孟,动辄便是与民休息,行王道,施仁政。”
“听上去,似乎是顺风,对不对?”
朱高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不就是他平日里最推崇的儒家治国之道吗?
罗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可殿下别忘了,孟子他老人家,
除了说过‘民为贵’,还说过一句话。”
“‘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光有善心,是搞不好政治的。”
“没有雷霆手段,再好的律法也推行不下去!”
“南京城里的那股‘仁政’之风,听着好听,可它软弱无力!
削藩削得天下宗室人人自危,搅得人心惶惶。此乃逆风!”
“逆风行舟,何其艰难!”
朱高炽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这话,太诛心了!
“削藩”二字,就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爹燕王朱棣,不就是朝廷最大的目标吗?
罗深没有停,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另一股风,自北向南。”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这股风,名曰‘武备’!”
“想我太祖高皇帝,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方有今日之大明江山!”
“靠的是什么?是跟蒙古人讲仁义道德吗?”
“不!”
“靠的是铁骑!是刀枪!是‘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的赫赫军威!”
罗深指向窗外北方。
“燕王殿下镇守北平,九次出塞,打得蒙古部落闻风丧胆,
为我大明镇守国门!这,才是大明真正的根基!”
“仁政,是安邦之术。可若无武备为基,国都安不了,谈何安邦?”
“仁政与武备,本就是一体两面!先有武备立国,再有仁政安民!”
“殿下,您说,这股‘武备’之风,是顺风,还是逆风?”
朱高炽己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这些年,他读遍了经史子集,与他交流的,无一不是当世大儒。
可从来没有人,能像眼前这个小小的纪善一样,
把“仁”与“武”的关系,说得如此透彻,如此……首白!
是啊。
父亲戎马一生,守卫的是大明的江山。
可朝廷里的那些文官,却视父亲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高举着“仁政”的大旗,行的却是动摇国本之事!
到底谁对谁错?
他看着罗深,眼神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审视。
“先生之论,振聋发聩!”
朱高炽对着罗深,长长一揖,竟是行了半个弟子礼。
“高炽,受教了。”
罗深心中大定。
很好,第一步算是彻底走稳了。
靠着这番“妖言惑众”,自己在这位世子殿下心里,
己经从一个“有点意思”的纪善,变成了可以“请教”的“先生”。
但,这还不够。
要想真正成为朱高炽,乃至朱棣的心腹,就必须拿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必须让他离不开自己!
罗深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朱高炽那庞大的身躯上扫过。
嗯,这身膘,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朱棣是何等英雄人物?马上得的天下。
可自己的嫡长子,却胖得连走路都费劲,
平日里更是喜静不喜动,只爱抱着书本。
朱棣嘴上不说,心里能没点疙瘩?
这可是未来的接班人!
自己要是能把这位爷给改造了……
那功劳,可比说一万句“风论”都大!
想到这里,罗深话锋一转。
“殿下谬赞了。”
“学生刚才所言,不过是纸上谈兵。”
“无论是观风向,还是御风而行,最终,都还是要落在‘人’的身上。”
他顿了顿,目光看着朱高炽。
“尤其是掌舵之人!”
“舟行水上,风高浪急,若掌舵的船夫自己都站不稳,
这船,又如何能行至彼岸?”
朱高炽微微一愣。
“先生的意思是……”
罗深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殿下,恕学生斗胆。”
“学生以为,殿下如今最要紧的,
不是钻研仁政王道,而是……强健体魄!”
“习武!”
轰!
朱高炽的脑袋又是一懵。
习……习武?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滚圆的肚子。
让自己去习武?
这不是开玩笑吗?
从小到大,不是没人劝过。
他爹朱棣就说过好几次,可他实在是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提不起兴趣。
再加上身体笨重,练起来事倍功半,痛苦不堪,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提了。
他刚想开口拒绝,却见罗深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先生,孤……孤一向不喜……”
“殿下!”
罗深首接打断了他。
“这不是您喜不喜欢的问题!”
“这是您必须要做的事!”
朱高炽被他这强硬的态度给镇住了。
只听罗深继续说道。
“《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强健自己的体魄,让自己无病无灾,这本身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
“殿下如今身系燕王府之安危,未来更可能身系天下之安危。
您这副身子,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置燕王殿下于何地?”
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朱高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罗深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记重锤。
“再者,燕王府以武立家!麾下猛将如云,精兵数十万!”
“殿下将来要统御他们,靠什么?”
“靠您比他们更懂《论语》吗?”
“不!您必须懂军事!您不必如燕王殿下一般万夫不当,但您至少要知道,
一杆长枪有多重,一副盔甲有多沉,一天急行军五十里是什么滋味!”
“您只有亲身体会过,才能真正体恤将士们的疾苦!”
“您只有拿过刀枪,才能在跟张玉、朱能这些百战宿将议事之时,有自己的主见,
而不是任由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方能服众!”
“如此,方能让燕王殿下真正地放心!”
一番话,尽数浇在了朱高炽的心头。
服众!
让父王放心!
这几个字,狠狠地戳中了他内心也最渴望的地方。
作为嫡长子,他未来的位子稳如泰山。
可他知道,在父王心里,更欣赏的,是那个和他一样能征善战的二弟,朱高煦。
若非有嫡长子名分和仁厚的名声撑着,自己的位置,还真不好说。
这些年,他拼命地读书,处理政务,展现自己仁德宽厚的一面,
不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在“武”上的短板,为了让父王多看重自己一分吗?
可他从没想过,还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解决问题!
强身健体,是为了“孝”。
学习武事,是为了“服众”。
这两条理由,光明正大,无可辩驳!
就算自己再不情愿,也找不到任何拒绝的借口!
朱高炽看着眼前的罗深,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仅看穿了天下大势,更看穿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他提出的,不仅仅是一个建议。
而是一条能解决自己最大困境的阳关大道!
长久的沉默。
书房里,只剩下朱高炽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看着罗深问道。
“那……依先生之见,孤,该当如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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